其实他们向来是南辕北辙。
闻人椿想着想着,泪水流成几百行,从她的脸颊开始,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落。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这是闻人椿头一次在床帏之中如此地心不甘情不愿。霍钰的肩上、胸口,连指尖都有她的牙印。
他不在乎,只是心疼她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光。明明从前不是这么爱流泪的性子。
见他终于不纠缠了,闻人椿扯着锦被盖过脸,一个翻身就躲进了床角。
这不是她要的。
一哭二闹,就为了主君施舍的一点床笫欢愉、几句哄,那和霍老爷的小娘子们有什么差别。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到从前呢?”他剥不开被子,只好连着被子将人抱住。说话的时候,他怕闻人椿听不进,几乎将嘴唇贴在了锦被上,“娘临终时,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希望我能从大哥手上夺回霍府家业,二——就是希望我和还琼在一起,彼此照应,不要步她的后尘。”
“她并不知道后来你我会在一起。”
“她在天上看见你的善良,会谅解我们的。”
“我的梦话想是受了惊松木的影响,才会让我对此事耿耿于怀、日思夜想。我会给你、给娘一个交代的。”
“小椿,我保证,等还琼生下孩子,你就不用再这样没名没分受欺负。再等等我,不要跟别人走,好不好。”
……
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闻人椿听见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别再偷偷喝避子汤药了,给我生个孩子吧。”
她居然并不想说好,居然觉得有一丝可怜。
第75章 野花
年关开场前, 文在津离开了。为了给他送行,闻人椿难得地出了一回院子,她裹了件绒绒的皮毛, 灰白得冷冽,跟许久没人打理的墙皮差不多颜色。
她挂着笑, 轻声说“保重”,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想让旁人为自己担心。
文在津立在马车前, 张嘴、闭嘴, 关关合合了好几回。
闻人椿知道他善良多思, 往前迈一步,主动解了他的烦恼:“文大夫,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再傻乎乎地把所有人都当成好人。”
“要开心起来,知道吗。” 他太懂人心。闻人椿心头触动,只能微微仰起下巴, 拼命吸了好几口气。
“不要太逞强。他始终是爱你的, 你要用好这份爱。”文在津言尽于此。说完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方才沾到的朱红小圆纸纷纷滚落。
从今日起, 整个府院都将陷入喜庆与热闹。
新年新气象, 唯有她停在旧事之中, 脸上映不出一丝丝欢愉。
若她记得没错,霍钰与许还琼成婚那日, 府上挂满的也是这样的红。似牡丹芍药花瓣上滴过几滴暗沉的血。
闻人椿最后拜托了文在津一件事,她想请他查一查当时在临安发生的一切:“我总觉得除了霍钰、霍钟,还有别的人掺和在其中。”
文在津叹了一声,同她讲:“这件事,霍钰会弄查清楚的。”
“他身上责任太多, 我怕……”闻人椿没有讲明,她想到文在津和霍钰的交情非同一般,又见今日霍钰未来送行,很快又说,“要是会给你惹麻烦,就算了吧。”
他们都不像她孑然一身。亲缘、生意,都需要他们瞻前顾后、百般考量。
闻人椿能体谅的。
不过文在津仍是应了下来,他怕自己不点头,闻人椿剑走偏锋自己去查。无论查到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不会讨到好的。
她的一身皮囊筋骨和善良,在府院斗争之中几乎等同于无用。
只是文在津也有料错的时候。闻人椿虽有澄澈天性,但她上的当太多、遇的害太惨,她也可以掐着自己的手背,任凭是非黑白颠倒于眼前。
那日是正月初一后的第四天。霍老爷在老霍府收到苛待的事情越传越汹涌,霍钰索性顺水推舟,派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用了最精贵的轿子将霍老爷接到了自家府上。
且不说后头如何,先博了一个孝子以德报怨的美名。
传闻中,霍老爷是风中残烛、快要烧尽。
闻人椿觉得并不尽然,她在余光中瞥见霍老爷坐在正位,眼眸矍铄、神情肃穆。她想他要么是老谋深算,要么是回光返照。
“不错、不错。”皱纹爬满脸,霍晖的笑意不明。他扫过厅中众人,几张脸倒不算陌生。而后他用拐杖敲了敲地,示意小厮拿出赠礼。
霍晖是生在大户、长在大户的人,哪怕眼下被两个儿子前后压制,落魄不堪,却依旧遵照着该有的礼数。
第一份礼,是颗南海明珠,浑圆饱满,怕是大拇指与食指圈在一道都不如它大,纵使衬着外头耀眼日光,它也没输半分光彩,这礼自然给的许还琼。
第二份礼给的还是许还琼,听闻这支上好的狼毫笔是二娘当初的陪嫁,乃宫中赏赐。许还琼不敢收,紧张地看了眼霍钰。
霍晖抬了抬拐杖,道:“这是给孩子的。你替它先收着。我这副骨架,怕是撑不到等这孩子降临人世间了。”
“父亲说的什么丧气话。钰哥哥同我一定会善待您的。”
霍晖又笑了,说欣慰可以,说嘲讽也可以。他的眼神比从前还要浑浊,就连霍钰都不知道他如今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当然,无论他要太太平平做霍府的老太爷,还是想搅出一些事端,霍钰都会奉陪。
小厮递上第三份礼,一盆从边塞移植来的花,它花形极小,嫩黄里透着白,躲在绿叶丛中就像星星缀满黑夜。
故乡之愁突然窜出。这是闻人椿家乡的花,没有好听的名字,色彩也是平常,但四季不败,填满她的幼年时光。
“你过来。”霍晖向角落里的闻人椿招了招手。她如今警惕性很高,“嗯”过一声后,每一步都走得尽量慢、尽量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