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不理他。文在津索性扭头向别处,桌上正摆着打开的食盒,还冒着热气,菜色精细,应是许还琼选的。
“你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将饭吃了,这霍府上下还得倚靠你呢。”
霍府,霍府,“那小椿怎么办!”她如今这副样子,可还有一点点人样,满身的伤,表里内里都是狼藉不堪。
日日夜夜,连梦里他都在想着弥补啊,可醒来只能看着,甚至是躲在远处偷偷看着。然后明知她嫌弃,还要一次次给她送饭送药。
也不知道她看着那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想起霍钟。
呵,他到底都做了什么,没有一件是为闻人椿着想的!他连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都分不清。
“她说得对,我不爱她。”霍钰笑自己,拎起酒坛就往下灌,一半滚进喉头,一半撒在了身上。
他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怎么喝都不醉,辛辣的味道倒是散得到处都是。
他终于放弃了,酒坛清脆地击打在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他拖长的声线,“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啊!”
“文在津,你知道的,这两年再苦再难我都没有碰过酒。我不敢糊涂,就怕错过关于小椿的任何消息。那些什么道士仙人、民间探子,我相信的,我不信的,我全信了。只要能替我找到小椿。可他们废物!一个个收了钱却都找不到小椿,害她吃尽苦头。”
“今日衙门的人还来找我,大讲霍府施粥、派粮、济游民的善行,称我是明州城里的头号大善人。多讽刺啊。我做那么多好事、救那么多人于危难贫困,难道真是我本心善良吗!我不就是想求老天开眼,教我的小椿在外头也能遇上好心人,让她吃饱穿暖,让她平平安安地过活。结果我的小椿受尽磨难,他们居然、居然……”
他从未忘记要娶的人啊,就这样被逼去做农家妇、去给人延续香火。
渠村之事,霍钰至今不敢窥其全貌。
前因后果,没有一样不是杀人的刀。
即便如此,他已是怒火攻心,时不时就想冲破衙门大牢。
文在津不再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遗憾地劝道:“霍钰,放了小椿,也放过自己吧。你和她不能一直活在那两年的阴影里。”
“放,当然要放!”霍钰起身,他手掌大,一下子就抹完了半边脸的眼泪。他振振有词道:“无论小椿要留要走,我都不该强求。当初要不是我被蒙了心,不准她离开我,她就不会被我害成这样。下半辈子我都听她的,不管她想去哪里,我在远处守着就好了。”
人到伤心处,泪水不值钱。
霍钰摇着酒坛子,当真是说到做到,径直就往小椿的屋中跑。
一旁的文在津是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动,恨不能夺个扫帚将他打昏。
好好一个良夜,硬是鸡飞狗跳起来。
“主君,椿姑娘早就睡了。您……要不请回吧。”
“霍钰你别发疯,小椿不能受刺激!你不是要为她好吗,你喝得这般醉,说错话、弄疼了她,她又该难过了。”
“钰哥哥,先回去吧,等天亮了我们再跟小椿好好说。”
……
千种声音绕着她,也绕着他。
“够了!”
霍府主君,不发火则已,一发火无人敢应。他环顾四周,染了醉意的双眸在每个人身上掠过。
“能不能让我们清静一会儿?”他很诚恳,比起命令更像是请求。
“我就在这儿呆着。”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那儿有一滩水,半个月亮在里头晃啊晃。他却看不见,目光挪向身后那扇紧闭的门上,“你们用不着都来提醒我。我知道她不愿见我,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打扰她的。”
“倒是你们大惊小怪的,要害她睡不好了。”
在霍钰的这场怒火之后,外头的吵闹终于消停了。
闻人椿看见门外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它慢慢变矮,最后变成小小的一团。明明圆满,可是看起来哀伤极了。
它偶尔会开口说两句话。
闻人椿有时听得清,有时又听不清,不过其中有一句她听了便不会忘。
他问:“难道这就是娘亲所期许的吗?”
还是有些心疼吧。
毕竟她也曾痴痴地爱过他。
所以有些秘密就让它一直成为秘密吧。
接近临盆的日子,闻人椿的身子更加不舒服了,不是头疼就是脖子疼,偶尔胸口、胃肠都跟着一起疼。
大夫日日来为她请脉,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更难看。
“您尽力而为就好。”闻人椿清楚自己的身子,也猜到霍钰给人施了压力。她没奢求过母子平安的好事,对大夫直言道:“一切请以腹中孩子为先。”
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没法替箩儿尝遍临安的糖葫芦了。等她下了阴曹地府,箩儿一定会很失望的,不过箩儿一定会谅解她。
送走大夫,闻人椿服了药便睡下了。因而不知道外头的风起云涌。
衙门又遣了人来霍府,是个新面孔,块头比之前几个还要大。算上今日,这已是第四日。小厮与他们周旋得吃力,霍钰让人教他们的道理都要讲完了。
“去去去。”新面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这样苦心包庇,我瞧就是真的有鬼。”
“怎会是包庇呢,椿姑娘才是被害的那位,我们主君实在不忍心让她揭了伤疤再受罪啊。”
新面孔摸了摸鼻子:“不就是个奴才吗?哪个奴才没受罪。何况我们又不是存心刁难,只要她如实答完话,是非曲直自有定论。”他作势就要硬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