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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非常主人与非常客人(1 / 1)

第十四卷

局长室风云

第一节 非常主人与非常客人

龙寿县水产局机关坐落在城南的天台山。

当年岳飞对杨幺义军总寨宝台山发动总攻,设帅帐于天台山。历史的风云已把当年战争的血腥席卷得一干二净。

天台山早已没有了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城池。

水产局机关、阳明镇一完小、县副食品公司二门市部并列在天台山旧址。再往东西两侧排列,是县公安局、县人民政府、县委会。从这些机关门口出来,跨过一条街道,或者叫做一条车路,是一座端方四正的广场,占地面积数百亩,四周梧桐、杨柳挺拔。广场南面矗立一座八面威风的主席台。龙寿人习惯称这里为体育场。凡属全县的大型集会都在这个广场上举行。

从这些机关再往远一点,东边是县一中,西边是县汽车站。这些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一律坐北向南。北靠沅江水、围堤湖,南朝大南湖、沧浪河、金牛山。堪称上风水宝地。

一条连接龙寿县与外部世界的车路从门前经过,往南至沧浪河,河水呈西向东流淌,河宽300米,汽车、拖拉机、板车及行人到此,纷纷上摆渡船,乘车和不乘车的,当官的和不当官的,漂亮的和不漂亮的,都从船员手里接过一根50公分长,满满火口粗的黄津津接力棒,挽在摆渡船的牵引缆绳上,双手用力前推,上身微倾,随之后仰,再前倾,再后仰,如此往复,众人在船体左右两边同时发力,扳动缆绳,把摆渡船从河的这边催动到河的那边。10分钟之后,摆渡船就到达了对岸,乘车的上车,不乘车的上岸,继续往前。向北的,去了县城,或进了夹堤农场、护城公社。向南的,近的进了株木山公社,远的抵达太子庙公社三叉路口,往西去常德县、常德市、湘西、渝川黔滇,往东去益阳、长沙、赣鄂闽皖,再远一点当然就到了北京、就到了美国英国苏联,还有更多的国家。

从水产局门前的车路往东,不远,是大南湖、龙池湖、安乐湖、目平湖、太白湖,湖与湖相隔,仅一道大堤,湖与湖相连,也仅一道大堤。这些湖串并在一起,组成了势力强大、蜚声天下的西洞庭湖。只要进入西洞庭湖,想去哪里,就可以到达哪里。穿过柳毅井,可与龙王握手;走进大美河,能与西施赏花;登上范蠡山,喜同玉帝干杯。所以有“洞庭天下水,天下龙寿县”的诗句横空出世,奠定了龙寿县在天下的基础地位。

刘国池就夹杂在沧浪河上催促摆渡船前行的人群中。他事先报告了县委县政府,今天要乘坐龙寿县到长沙的客班车,上省水产局,向局长姜亚勋汇报龙寿县境内的几座拦鱼设备的维护和扩建情况,要求给下拨一定数量的钢筋、木材、水泥等所需要的物资。可当摆渡船抵近沧浪河南岸,他又犹豫了。他一直以来特别害怕姜亚勋的那一双眼睛,那炯炯如炬的目光,只要盯着你,仿佛能够看透你的五脏六腑。他实在不愿意与姜亚勋正面接触。这些年能够回避的时候,他总是回避。实在回避不了,就尽量与之接触的时间短一点,越短越好。此时他问自己:今天他就为了防止黄春江再次来找他批《连改定居报告》,要与那帮渔佬得躲得远远的,他就借故去找姜亚勋吗?做什么事都要计算成本,追求最大效益。他这样去找姜亚勋合算吗?他问眼前清凌凌的沧浪河水?他问南天底下蓝莹莹的金牛山?

刘国池果断地改变了行动计划,他爬上了一辆从常德市开往龙寿县汽车站的客班车。

很快,刘国池回到了县水产局机关。

龙寿县水产局机关位处天台山正中,整个院子小巧玲珑,进门,一条笔直的水泥甬道,通到后面的厨房。

四栋红砖楼房,坐北向南,整齐的排列在甬道两旁。楼房前面,甬道旁边,长着齐腰深的浓绿女贞,枝叶修剪得整整齐齐。

楼房与楼房之间的坪场上栽满了果木:桃树、梨树、橘树、枣子树、柚子树、枇杷树等。

楼房阳台上摆有各色各样的盆栽。

甬道尽头的西边,是一座三层大楼,楼房东头的第二层,是刘国池的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十分精致:褐黄色阳干漆的沙发和茶几摆在南北两边。当窗放着磨光黑漆办公桌。桌子的一端摆着红、蓝墨水瓶,小巧玲珑的铅笔刀,小山型的墨汁盒;另一端放着一叠报纸,几本薄册子和两部很厚的书。桌前放着两把崭新的藤椅。对面是带着反光镜的西式文件柜。由于窗口挂起的天蓝色绸帘遮蔽了金灿灿的阳光,尽管这里陈设精致,而色泽却有点灰暗、阴森。

这时候,刘国池坐在靠近北墙的一把藤椅上,他对面的沙发里头坐着一位来客。

从客人的坐姿就能看出宾主关系绝非一般,他们或许是老知心,或许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或许是上下级,或许什么都不是。

客人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份《关于春柳湖捕捞大队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恭恭敬敬地送到主人手里。主人接过,扫了一眼标题,用佩服的眼光打量客人。心里说了一句:这家伙真是老奸巨猾。主人根本没有看具体内容,只是把《几点建议》握在手里,与客人开始交谈。

宾主谈兴很浓,但双方的脸上都带着机警的神色。

他们的话题是机密的,只有天蓝色的绸帘和纱窗之间两只亲善的壁虎,才听得到他们的低声细语,才深谙他们这时候的心情。

他们对它们也毫不戒备,一百二十个放心,绝对不怕它们走漏风声。

客人的眼珠子轱辘辘转动着,不时地打量着主人,他对并不是多日不见的主人,有了很多新的发现:脸上本来特别突出的颧骨更加突出了,本来特别显尖的下颌更加显尖了,平日刮得精光的两腮生出了稀稀疏疏的黄胡子桩桩儿,好像烂了种谷的秧田里呈现的几根细苗。大约是黄春江和春柳湖的贫下中渔给了他一点点儿麻烦,叫他回答连改、定居的问题,要他批给建设新渔村的生产生活基地,弄得他头昏脑胀,以致没有工夫去照顾他的脸腮吧。

还有,他一反常态,脱下了笔挺雪白的西服衬衫,换上了灰色的磨破了袖口、补了几块补疤的对襟褂子。

但是,这种装扮,怎么也掩饰不了他做作的痕迹。

不过,客人是很能理解他的主人的。要是在这患难之交的主人遇到危难的时候,自己能够主动地助他一臂之力,不仅可以保住两人共同的既得地位和利益,自然也保住自己盐罐子不生蛆,也许将来还可以从他这里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总之,他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身上的每根毛细血管都是串通在一起的。如果一个的血管爆裂,另一个的血也会流尽。

客人想到这里,他显得很有身份地位地问主人:

“近几天如何?”

主人回答:

“没什么。”

他微微笑着,依旧保持平日威严的仪容和镇定的神情。他对眼前的客人不经事先报告突然出现在他这里,内心大为恼火。太不注意环境和影响了嘛!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活得倒转去了,比3岁小孩子还不如。简直是头蠢猪!他对客人十分恼恨,希望他暴毙,或落水身亡。或变得又聋又哑又瞎,索性变成一个木头人。可他却偏偏活得很好,像只千年不死的老乌龟。

他恨他,但还不能得罪他,见到他总得赔笑脸,同时必须时刻提防他。如果稍微提防不好,惹得你像疯狗一样发作,被他咬上一口,他此生就完了,前面十六年的苦心经营,便全部付之东流,甚至连脑袋都保不住。主人想到此,不寒而栗。但他在这位非常客人面前却不露声色,表现得异常冷静,一切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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