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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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那个叫贺兰鹃的女辅导员。

她喋喋不休训话的时候,往往是在解读革命委员会印下的文件,她鲜红的薄薄的嘴唇总让我想起都铎王朝的玫瑰花。

她的唇吻处还有一小颗黑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我总是盯着她看,因此总显得兴致昂扬,仿佛胸中有十二分的革命热情。她今天没有戴茶色玻璃片的眼镜,我突然发现,她眼角也有一颗痣。

学校不上课,竟也不是一件怪事。我望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毛泽东语录发愣,一刻钟过去了,我才背出了一句话“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这距离贺兰鹃规定的两天之内背完还差得远。

贺兰鹃,她短短的齐耳的碎发,让我说她不妨再剪得短一些。法国光复后,当初与纳粹官兵交际的女孩儿们全都被剃去了秀发,坐下时她们还是面容沉静的少女,起身时却成为了风韵动人的妇人,泛青的头皮无损她们的美丽,甚至带来了淫秽的暗示。我向来认为淫秽是个好词,可以用来形容能引起人欲望的美好事物,再适合不过。可偏偏它要与下流联系在一起,这其中分明有本质的区别

一想起她就没完没了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们的敌人,不如说是你们的敌人,敌人这个词汇照理只应存在于战争年代。

敌人意味着打倒、粉碎、践踏,然而生活中竟有这么多可以被打倒的东西。

昨天他们在操场批斗曾校长,其实战争的号角是早就吹响了的——砖头围墙上满是粘贴着的大字报——关于我校校长曾某的反动言论、曾亭延成分考仿佛曾校长成了一种新式西药

我没有去看,听同宿舍的女学生说,似乎是被打断了腿。尽管隐约有这么个条例说只能文斗不能武斗我想曾校长大概有五十岁了。

几天前卫宁和我说,他们在学校里找到一个绝好的施暴对象。伯父曾是国民党军官,在蒋介石撤退前病死了,母亲是个知识分子,出身地主家庭不必多说,黑五类中的典型代表,现在有个词叫“抓典型”,谁抓谁倒霉,他好巧不巧撞在枪口上。

我问卫宁他是谁。

卫宁犹豫了一下,对我说,“你应该知道的是郁云深。”

我当然知道他。我认为我们学校有不少人注意过他。

当一个挺拔沉静的男学生在你面前走过,他像瓷器一样白,这种白跟接近于骨瓷的颜色,五官仿佛用浓墨勾勒。他的周围全是些暗黄皮肤,扫帚眉毛,油腻而糟蹋的男孩子时你很难不注意他。

“他现在怎样?”

“不太好。”

我与卫宁一阵无言。

我有时觉得活着很没有意思,不单只是因为两天之内要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言论倒背如流,也不只是每天饭前都要像基督徒祷告一样把小红本朗读一遍总之,这种革命的游戏丝毫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他们沉醉于践踏别人服从领袖的快感无法自拔。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卫毛主席。

广播里深情并茂地说道,“革命的小将们,党和国家正需要你们”

这时邻居家流着清水鼻涕的七岁小男孩也会兴奋地扬尘舞蹈,他们家的小黄狗围着他摇尾巴打转儿此段灵感源自王小波杂文

我很有可能生活在乌托邦,很幸运,这是无产阶级的莫尔爵士。51年我出生,58年搞起了大跃进。报纸上说农民种的南瓜有卫星那么大,母猪肥得就像大象,可我的碗里只有一点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几撮咸菜。

我妈拿着粮票换来的大米,好似一袋混装什锦坚果,里面除了没有脱糠完全的米,还有碎石子、黄沙、米虫、鸟屎

然后是三年饥荒,饿死了很多人。主席让人民生的都白生了,小孩子饿得就像瘟鸡一样虚弱。

生得多就能到北京见毛主席,戴一朵大红花,得一个“光荣妈妈”的称号,回到家乡,加油干,继续生,一个小娃娃就是一个未来的革命战士因此,每次听别人谈及“光荣”二字,我都能联想到被生育搞得变了形的猪圈里的母猪

贺兰鹃就很不一样,她的身材匀称,两腿修长笔挺。她的胸`脯仿佛也蕴涵一种蓬勃的生气,没有被哺乳弄得松弛的女人,哪里都赏心悦目。

我想她应该没有交往的对象,她对两性抵制得很。她看到女同学和男同学眉来眼去就要叫人出去训话。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古板的中年妇女也会如此

贺兰鹃果然叫我出去了。她每天都让我们写一篇思想检讨交给她。

我昨天看到一条河,还算干净,岸边有些低矮的芦苇丛,我突然就有了溺死在河里的冲动,在水底下或许能看见水草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幻影,随着河的呼吸,它们柔软地拂动但我立马又想到另一件事,我还没有同贺兰鹃干点什么,或者干完再死,我会死而无憾的。

于是,色胆包天的我在昨晚的那份检讨中写到,“我要检讨,因为我爱上了我的女辅导员。她的名字是贺兰鹃。”

“我看到了你的检讨,”贺兰鹃的嘴唇还是那样的鲜红,“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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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做爱。”我坦然地说道,“难道我写得还不够清楚?”

“你是同性恋?”大概是认为我的话太露骨了,她蹙起了好看的眉。

“是啊。”我接着道,“贺辅导员要在全班面前批评我吗?说我是个不要脸的同性恋,对自己的辅导员抱以非分之想。”

“住嘴。你一个女孩子,难道疯了吗?”

贺兰鹃的眼睛瞪得大了一点,她的眼睛本不算大,可轮廓很深,眼睫毛又像鸦羽那样浓密纤长。

“我以为全国上下都疯了,只有我一个还算正常。”

我嘲讽道。

“说这种话被别人听到,会出事的。”贺兰鹃低声喝道,“你的思想很有问题,你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会出什么事?上街游行还是被枪毙?左右不过一死,这年头活着也没多大意思。”我无所谓道,“在我死之前,辅导员不打算亲我一下吗?”

“你不要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贺兰鹃抿了抿下唇,“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同性?”

“我也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我说道,”硬要说什么理由,那我就要夸你了。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女人,你不觉得这也很奇怪吗?”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男人不和女人在一起,还怎么繁衍后代?”贺兰鹃很是理所当然。

“爱情产生的原因只是为了生育,那和一匹马、一头猪有什么区别?”我反驳道,“爱情是为了结婚,结婚是为了合法性交,性交是为了繁衍后代。这就是你想的吗?我比男人好的一点就是不会让你被怀孕搞得浑身浮肿,也不会让你像个水袋一样松松垮裤”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贺兰鹃有些无力道,“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这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突然想告诉你。”我了然地点点头。

“你干什么?”贺兰鹃极度惊诧道。我正在解开我身上那件墨绿色军装的扣子,平静地对她说,“别担心,我不干什么。就是想强奸你。”

然后,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如我所料,贺兰鹃觉得我只是个女孩子,挣扎得并不太厉害。她甚至都不敢扇我一耳光,她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像我这样文静寡言的女孩子会去强奸她。我紧紧地抱住她,任凭她踢我、踹我,我也死不松手。

过了一会儿,她挣扎地累了,颓然道,“别闹了,符清。你一个女孩子,知道怎么做那事吗?”

“毛主席不是说过吗?我们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我振振有词。

“”贺兰鹃一阵无言。我亲吻她滚烫的脸颊,她身上有种香甜的水果味道,我想把脸贴在她的胸前,就像去问熟透了的木瓜,清甜从里到外散发出来。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不从最浅的关系开始呢?”贺兰鹃道,“你很极端,也很偏执,你自己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可这样的生活实在了无生趣,令人厌倦,就像田地里用砖头垒起的‘炼钢炉’,炼出来的只能是一些狗屎般的废料。”

我又笑了起来,也许我看上去十足地疯癫,“他们,所谓先进的革命小组成员,正大光明地轮奸了一个无辜的男孩子。在今天,一个接受思想改造的女孩子强奸了她的女辅导员。这会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低俗故事啊。”

“他们的行为的确过火了。可那个男孩子,出身确实不好”

贺兰鹃的语气虚弱,恐怕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自己。

“他有什么错?曾校长有什么错?”我冷冷道,“这些不过是施暴者强加的借口。就像我现在所做的事一样,也像你的请求一样——今天我从这里离开,明天我就会被送走,也许被送往牛棚,也许是某个永不见天日的穷乡僻壤。”

“不是这样的”贺兰鹃还在艰难地否认。

“很不幸让你承受了我的施暴欲。”我最后一次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我也不想这样。你明天不用急着远离我,我会消失的。”就仿佛我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说完这句话,我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抵着她的脖子,解开了她的衣服。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蓄谋已久的犯罪。

详细的描述使我痛苦。

我只能说她修长白皙的身躯陈列在我眼前,腹部平坦而柔软,肚脐凹陷下去,我亲吻她的耻骨,再往下是禁区。

她的乳房,和我臆想的相仿,坚挺、饱满,显出艳丽的颜色。

从来没有哪一具身体带给我如此美好的感受。宿舍里的那些女学生,她们长着有粉刺的脸,指关节间的毛发浓密,仿佛板砖一般的身材,这令我实在难以窥探她们。

贺兰鹃的白,是这样的——如果你一口咬开了苹果,那就是其中果肉的颜色,当然这是在它还没有被氧化的时候。

我也可以想象十五年后的贺兰鹃,小腹、大腿内侧满是暗红色的妊娠纹,乳房开始松弛,平躺时像大象耳朵那样分开在两侧,连腰也粗壮了起来,臀部的皮肤粗糙得像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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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石——我该说这是中国千千万万劳动妇女的情形。

然而,现在,她还是那么新鲜。

我觉得用手显然不那么郑重,毕竟我摸过了那么多东西——门把手、军装扣子之类,我决定亲吻,不如说是吮吸。

以柔软应对柔软,即使是伤害,我也要它严酷温柔。

可能我就是这么一个虚伪而变态的人吧。

她的喘息,时而急促,时而压抑,仿佛海洋的叹息一般起伏。高潮将至,她的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睁大着,眼神有些涣散。

她洁白而优美的身躯在我的手心下颤动不已。

我擦干净了她身上的水渍,她无力地靠在我肩头,一只垂死的天鹅,我想。

我给她穿上了衣服,将她凌乱的鬓发一丝一丝梳理好,最后我又吻了她。

“再见。”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

我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走出了这个空气中浮动香甜气味的房间。

晚自习早已结束了,校园有如乱葬岗般死寂,我越走越快,指尖还在微微地颤动,我极力地控制自己,可我还是露出了一丝奇异而癫狂的微笑。

我一直走,一直走,穿过校园,走出学校的大门。

晚风凛冽,我却滚烫得像一块电烙铁。

一直走到昨日看见的那条河,我才停下了脚步。

月光熹微,河水是墨汁般的黑色,也许有粼粼的波纹,我更宁愿它是虚空的幻象。

我对自己说,你看,一切都结束了。

再次拷问自己还有什么遗憾,凝思片刻却不过几件小事。

我还没有和卫宁告别,我没有——也拯救不了郁云深,我更不可能和贺兰鹃稀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趁着我身上还残留着她的气味和她的温度,我爬上河边的低矮围栏,决定纵身跃下。

冰冷的河水没过我的头顶,我知道自己正在逐渐下沉。

我终于看见了曼妙的水草,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就像我轻柔地吻过她的脸颊它们离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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