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姑苏是被腹中胎儿的萌动闹醒的。午后,他倦倦的枕在玉榻之上小睡,忽然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了一下,似是有个小小的脚丫子轻轻在里边踹了他一脚,却将睡的正沉的姑苏忽然闹醒了。
他迷迷茫茫的从午睡之中醒来,椒房殿里有一股还未来得及消弭开的昙华暗香。姑苏一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意,一手温柔的覆在了刚刚被闹的肚子上。算算时日,今日他怀孕也该有四个月了。
姑苏疲乏的靠着高高玉枕坐起来。殿外此刻正闷雷阵阵,春夏之交的阵雨总是携着雷霆万千。抬眼窗外黑云沉沉,如有浓墨即将泼洒在皇城之中。
“天变的真快啊。”姑苏如是想着,随即便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柔情万千的抚摸着自己小腹上微微隆起的曲线。
他沉浸在与腹中孩儿第一次互有所感的喜悦之中,忽然跟在厉择行身边的太监过来传了话,说是陛下要请皇后去一个地方。
姑苏细细注视来传话的小太监,发觉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心里登时一突:“出了什幺事情?”
小太监战战兢兢:“宫里的沉璧公子被人从将军府劫到青楼里去了,昨日刚刚被救出来,如今醒了,他说是、说是被皇后劫过去的。”
迟迟未曾鸣雷的天空忽然一瞬雪亮,将姑苏的面容映衬的惨白如雪,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滚滚落下。
姑苏乘着凤辇来到了楚馆,太监为他推开门,他缓缓的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正中的厉择行和跪在堂下的易衡之。其余几个老鸨龟奴似的人物跪了一地,吓的噤若寒蝉,连头也不敢抬。
厉择行看见他过来,神色尚且和缓,只是对为首的老鸨说:“抬起头,认一认。”
老鸨畏惧的偏了一点儿视线,向后回望着站在门口的人,只飞快的瞄了一眼,就在地上磕头道:“确是这位公子把人送来的。”
厉择行握紧了手中杯盏,仍觉怒不可遏,将杯子猛的掷到老鸨身边,雪白瓷盏登时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老鸨吓的大叫一声,伏在地上连连求饶。厉择行寒声道:“抬起头来!看看仔细!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老鸨再抬起头时,两眼通红含泪,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将姑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是和前一日一模一样的温雅五官,纤挑身材,清润动人,如此绝色的美人她怎会弄错,目光再细细将几个细节对了一遍:这公子与昨日一样,左眼下方有一颗很细小难察的泪痣,让他温润如玉的面孔平添三分媚色。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上十指修长,与昨日看见的并无差异……等等等等,前日的细节全部确认过后,她万分肯定的惶然道:“陛下,昨日将沉璧公子送来的,确是这位公子无疑。”
她此言落下,厉择行和易衡之两人齐齐的望向姑苏。姑苏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只是仍旧维持着素日的淡定从容,无畏无惧的平视着厉择行。
厉择行看向他的目光则要复杂的多了:有痛惜、欣赏、厌恶、心寒、妒忌、难以置信。姑苏虽然天性温良,却不代表他痴傻,厉择行双眼中的每一分情感,他都能辨析出来。
他以为他们已经是天下最最知心的一对知己了,但原来厉择行只听旁人一句话,就可以全盘否定他们相识以来所了解的一切。
“皇后。”厉择行发过了怒,此刻已平静下来,“跪下听旨。”
任姑苏一言不发,依言上前一步,一撩衣摆,慢慢跪了下来。
厉择行对他这副样子百看不厌,心绪复杂,不得不别开了视线:“皇后行为无状,私将宫奴卖到烟花之地,此举难为六宫表率,朕罚你掌嘴二十,闭门思过一月。”
姑苏却直视着帝王一贯含情的眼睛:“陛下,任姑苏自认没有做过这等无状之事。”
易衡之似乎想要为姑苏开口辩驳,但顾忌三人关系尴尬,终是跪在一边不言不动。
厉择行面无表情的道:“掌嘴四十,思过两月。”
姑苏心下一寒,白净面容上依旧平静无波:“陛下听旁人一面之词就认定了姑苏的罪过?”
厉择行将责罚又翻了一倍。
姑苏全无畏惧,澄澈双眼里既没有寒芒也没有烈火,仍旧是如水温柔,却覆上了一丝淡淡的失望:“昨日我始终在椒房殿之中,寸步未离。不论沉璧公子发生了什幺事,皆不是任姑苏所为,姑苏并无罪过。”
“寸步未离?后宫宫门六个侍卫都看见你乘凤辇出去了,还给你请了安呢。”厉择行最后冷酷的说,“皇后,杖责十记,闭门终年。”
易衡之听到此处,终是按捺不住,沉声道:“陛下请听微臣一言。姑苏皇后与沉璧素无瓜葛,实在没有非要将他卖到此处的因由,此其一;皇后纵便真与沉璧有什幺瓜葛,待沉璧回到宫中再行责罚岂不比将他卖到青楼要稳妥的多?此其二;其三,皇后就算真想将沉璧卖到青楼里,那也该掩人耳目,遣一宫人太监足矣,何须亲力亲为,甚至不饰脸容,像是故意要叫人认出来一般……”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看着姑苏自幼长大,深知姑苏与世无争,恬淡温柔的性子,根本不信姑苏会伤害沉璧。
“易将军。”厉择行道,“真要朕把话都说绝了?皇后恋慕易将军已久,沉璧受将军青睐,身怀有孕,皇后心有妒恨,此其一;皇后不但不容沉璧在你跟前,也不容沉璧为你怀的骨肉存活于世,所以要将他卖到此处,最好有一个一尸两命之局,此其二;其三,派遣宫人太监,最后被追查到他身上则辨无可辨,而光明正大不加修饰,自有人如易将军这般思忖着为他开脱,是不是?”
“厉择行!”
易衡之忍无可忍,竟然直接叫出了小皇帝的名字来。而姑苏两颊已经因为羞辱而变的通红,他在地上沉沉一叩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对厉择行道:“陛下要罚就罚了,但没有做过的事情,恕姑苏永远不会认。”
他起身决然的向外走去,易衡之仍跪在地上,双眼担忧的望着姑苏的背影。
厉择行率先踏了出去,却在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对易衡之甩下一句:“易将军,姑苏已经入宫为后,沉璧才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你宁信姑苏而不信沉璧,叫朕甚是不解。”
“他们两个我都信。”横竖已经把天子得罪了个彻底,还被认定了与皇后有私情,易衡之对厉择行不假辞色的一声轻嗤,“害沉璧的真凶我会找到,也不会让姑苏受委屈。”
任姑苏上身未着寸缕的伏在锦榻上,如云一般的后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血色伤痕,那是今日留在他身上的棒伤。
他不想压到腹中的孩子,又不能躺在床上,只能半跪在床上,双臂靠着玉枕,勉力维持着一个姿势。意识昏昏沉沉之间,数月以来与厉择行的知心深谈,灯下对视,还有那些夜间的缠绵欢好,都变作了今日的暴风骤雨,凄凉冷寂。从来暖人心扉的椒房殿突然变的空荡安静,围着他的太监宫人们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世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本该受着厉择行的怒气。
但他偏偏受不住这毫无根据的雷霆,怎能只因那人有着多疑的性子和对他深刻入骨的猜忌,仅仅凭着只言片语就将他打入了这样无可辩驳的境地。
他去害沉璧?他怎会去害沉璧?
他对沉璧哪有一点嫉恨之心?时至今日,他放在心里的人早就从易衡之变成了他的陛下。
然而当厉择行言之凿凿,咄咄逼人的说他对易衡之“恋慕已久”,再要他亲口说出此身此心早已只认得厉择行一人了,岂不是犯贱的把自己的最后一点骨气送到天子脚底踩踏?
身体渐渐发起热来,背上的伤口热辣作痛。此时似乎有一双温软的小手将微凉的伤药轻轻细细的点涂在他的伤口上,被这双手抚摸过的地方,伤痛都平缓了起来。
姑苏自唇间轻吟一声,安逸的几乎就要趁此睡去。那双手却在为他上药的时候摸了更多的地方,绕到他身前,从雪颈锁骨一一抚触而下,摸到他圆润的肩头,恰盈一握的莹润双乳,鼓起枕头大小的小腹,再探到下体的私处去,甚至浅浅的用指尖按戳了几下姑苏后面粉嫩的菊穴。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不屑哼道:“我以为是怎样销魂的一具身子,摸过一遍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