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蓬时不时的蹭着他的袍角,露在外头的手背擦过白狐毛,徐礼的耳廊刹时便红了,手也不再发木,捏着梅枝竟还有些发颤,半晌才把那枝条塞到她胳膊里去,蓉姐儿当胸抱着两枝红梅,徐礼伸手给她拂掉落在兜帽上的雪珠子,抬眼看见吴夫人身边的丫头立在廊下,知道是来唤她回去的。
细雪越下越密,隔开一步都有些瞧不清她的脸,徐礼舍不得她走,近前了一步,蓉姐儿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还是不知道避讳,脸上冻出两团红晕,却不是因为羞的。
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就这么站着半天都不开口,蓉姐儿皱起眉毛来,看他还一付欲语还休的模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手从暖手筒里伸出来,挑了枝头开得最盛的一朵红梅掐了下来,侧了身去拉徐礼的手。
“呼”的轻呵一口气,吐出一团白雾,温热的指尖刮着徐礼冻木的手,一直伸到了掌心,蓉姐儿“嘻”的一声笑起来,把手上那朵红梅花放在他手心里:“喏,这个给你。”
这是打完了再给个蜜枣儿吃,徐礼失笑,手掌却屈起来握住了,不叫风把红花吹跑,拢起手来藏到袖袋里去:“妞妞……”
见蓉姐儿回了头灼灼的望着他,雪雪白一张小脸,点漆似的一双眼睛,春水似的含情却不自知,这样望他话便说不下去了,他是有意开口让蓉姐儿不理会这事的,姚家姐儿如何,跟他再不相干,可心里却如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伸手把她露出兜帽的几缕发丝塞回去,冲她笑一笑:“我送你过桥去。” 怕冻着了她,把手放到嘴边呵气,狠劲搓了两下。
不知不觉雪已经铺满了九曲桥的石板,蓉姐儿伸出手去,小火炉子一样握住了徐礼冻得发麻的手,指尖还挠挠他的掌心,知道她是无意,可心里不由得一荡,赶紧正色了往前行,挡在没有护栏那一面,一只手牵了她,一只手抻开了防着她滑跤。
巧儿惠儿两个隔着桥看见了,彼此挨在一处相互看看:“表少爷怎的……”话虽没出口,却是没成想一向板了脸少见笑容的徐礼,还有这样仔细贴心的模样儿。
楼台红栏全叫雪盖住了,雕栏玉砌,一片银白世界,漫天细雪下一黑一红两个人影自结了冻的河上过来,徐礼小心翼翼的牵了她,九曲桥过了十八道弯,到最末一个,徐礼站住了,他在山洞里头不及问明,要分别了才想起来,侧过身看低头看着蓉姐儿,把心一横开了口:“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事儿,你要怎么发落?”
蓉姐儿一步将将迈出去,立定了把手抽回来,还塞回暖手筒里,这一路也没多远,手心倒叫他攥出了汗,张张手指抹在手筒里,声音酥脆脆的,狡黠的眨巴着眼儿:“还没出婚书呢。”说着错步越过他去,走开两步远了再回转了头,冲徐礼得意的笑一笑。
他再想说点什么,巧儿惠儿已经迎过来了,伸手接了回梅花,头也不抬,两边扶住胳膊,一路往暖阁里头去。
吴夫人既探明了秀娘不知石家的事,看着蓉姐儿便多了一份可亲,见她进来站起来拉过她,亲给她解了斗蓬,把手炉子塞到她手里。
剪下来的红梅插在胆瓶中,一室都是浓香,香里头还带着清冽,吴夫人是怎么看怎么欢喜,错一错眼儿看见巧儿惠儿两个神色平常,心里大定,一拍巴掌要把她们留下来用饭:“这天儿说冷便冷下来了,咱们也不吃那温的,烫一壶酒来,片了肉烫着吃。”
秀娘赶紧推了,出来一整日甚事都没办,满以为吴夫人有话要说,却不过是扯闲篇,笑着回道:“一说这话这个馋猫哪里还能走,可我那头一摊子事儿还没料理,实是没功夫耽误,我娘家的侄女儿定了亲,也该送些表礼过去。”
“哪里就差这一时三刻的,明儿咱们家就有船往江州去,若不方便我着人给你送去便是。”吴夫人握了蓉姐儿的手不肯放,不一时外头的小丫环子托了个托盘,里头剪了枝细枝条的红梅,枝顶开了三两朵红花,一瞧就是用来插发的。
吴夫人见着东西就晓得是外甥送进来的,也不说破,亲手拿起来给蓉姐儿簪在发间,倒比宝石还要衬人,心里疼她,嘴上也不停:“我记着原收着一套红宝石的赤金冠子,去给姐儿拿出来。”
东西是早早就备下的,一说拿出来,小丫头就捧了出来,一套十三件的红宝石首饰,还有一条金嵌玉同色宝石的绦环,一并全给了蓉姐儿。
秀娘正要推,蓉姐儿已经大大方方拿起一个来,比着梅花人就要插在发上,秀娘正在气她,吴夫人却笑:“我就爱这爽利性子,亲家也别推,我还是孩子的舅姆呢,给些东西难道不寻常。”
“我给舅姆作抹额呀。”吴夫人是跟徐家老太太一般模样的抹额,只珠石用得更大些,秀娘不知说她甚么好,吐了一句真心话:“她这个性子,往后去了徐家,可怎么好。”
“哪里就呆那许多时候,礼哥儿要外闯的,徐家还能把新媳妇留下来,若真做这没章法的事儿,也不须亲家出面,我自上门去说,别个不急我急,我还想当舅婆呢。”一句话没说完便搭住蓉姐儿的肩,摸她的头发:“这么瞧着,真悔当初没养个女儿。”
等秀娘蓉姐儿告辞出来,雪已经积得厚了,蓉姐儿才上车就惦记着回去跟茂哥儿打雪仗,秀娘却笑的合不拢嘴儿,既留下吃饭,便烫了一壶酒,吴夫人陪着喝了两盅儿,摆在明面上便说:“往后等姐儿进了门,我那小姑的嫁妆还须得她来管呢。”
吴氏的嫁妆自然不少,却不是图那份子钱多,而吴太太真个看重蓉姐儿,她看看女儿晕红着双颊还掀开厚帘子拿手指头去碰雪片,一付没长大的顽童模样,倒真叫老话说着了,憨人有憨福呢。
蓉姐儿一回屋就看见茂哥儿跟大白两个扒在窗户上,只明间两边嵌了玻璃,能瞧得见外头,廊下挂了一排红灯笼,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一人一猫恨不得把脸都贴到窗户上,大白搭了两只前腿在窗框上,甩了尾巴转着眼睛,拿爪子去拍飘过来的雪花。
茂哥儿招手把蓉姐儿叫过来,似模似样的拿手指点着飘到窗户上沾着的雪珠子,蓉姐儿盯住瞧了半日也没瞧出什么来,茂哥儿急了,拍拍她的手,指着才刚沾上雪的窗户:“没!”说完摊开手,摇起头来。
他还不明白那东西飘的漫天都是,怎么一沾上窗户就不见了,蓉姐儿摸了大白香一口茂哥儿,笑呵呵的往里间去,解了大衣裳,把通身金饰都取了下来,只留一支红梅插在发间。
甘露见她脸上笑团团的,吊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骨头都软了,瘫在罗汉床边的柱上起不来,兰针捧了茶托进屋去送茶,见她这模样啐一口:“不过守了两天夜,哪里就累成这样子,你夜里作贼去了。”
甘露长吐一口气:“比作贼累得多!”心里不住念佛,好险没闹出来,她才要松口气,蓉姐儿就在里间叫她:“明儿,还是甘露陪我进学去。”
兰针捧了茶托出来,酸溜溜的看看她,甘露心里却直叫苦,只不能往外诉,还不如呆在家里做活计,比去石家不知轻省多少倍,姐儿莫不是打过了徐家少爷,还要去抽那姚家的姐儿罢。
徐礼拿了那朵红花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恨不能含在口里,在指间捏着又怕热气把它熏蔫了,还是觇笔拿了小瓷杯子盛了一捧雪来,把那朵红梅搁在雪碗里。
倒是越凉越精神,原来染了人气儿花瓣都软了,放在雪里不一时,香味儿又浓起来,徐礼定定看了这朵红花,捧砚捅捅觇笔:“咱家少爷,傻了吧。”
觇笔扫他一眼:“你这呆子,说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