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台上演员的表演,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看到了,问她:“怎么?”
她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台上看,直到那个段落整个结束了才斟酌着说:“没有,就是觉得这段演绎跟我理解的有点差别……”
他好像有点感兴趣,示意她继续说,她有点犹豫、怕自己说得不对,可又知道他是个很宽容的人,上学期那些那么粗糙的pre都没让他生气,此刻被他以鼓励的目光注视着,胆子也渐渐大了,说:“我觉得刚刚那位学长处理得太……太坚定了,在我的理解中这里贺先生应该是有些迷茫的。”
“迷茫?”
“嗯……”
“他没有留洋的背景,旧学比新学扎实得多,何况还出身于一个封建大家庭……这样的人应该多少对新文化会存有一些疑虑吧?”
“当然我不是说他不进步、他当然是很进步的……只是他应该对那些所谓的旧文化也有些留恋,毕竟被它们养育长大。”
“先生到最后都在教国文,解放以后建立了文学院、当的也是古代文学的老师——文化这种东西怎么能说断就断呢?五四之后他虽然一直倡导破旧立新,可其实心里应当也很痛苦吧?——怎么说,就类似一边反思、一边又反思自己的反思……”
本来没想说那么多的,可开了头以后就没能收得住——也是,她藏什么呢?他连她的论文都看过,早就知道她几斤几两沉,就算她说的不对他也不会怎么样,真正有涵养的人总是谦逊又包容的。
“我都是乱说的,”但她还得给自己找补,“……学长随便听听。”
他呢?
本来一直看着台上、神情都是淡淡的,后来就侧过脸一直看她了,深邃的眼睛在模糊的光影中像漂亮的宝石,有微微的光亮。
“怎么是乱说?”他的声音更温柔了一些,“讲得很对。”
他夸奖人的方式不如批评人高明,总是简短又节制,就像上学期他夸她报告做得好,也就是一句“非常不错”;现在他又说她“讲得很对”,同样简简单单的,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句很有价值的赞许,能被这样一个人夸奖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跟演员们说了,就让他们照现在的方式演吧。”
她有点不理解,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他笑笑,回答:“毕竟是校庆献礼,说太多彷徨的话总是不恰当。”
也对。
可……
“可我觉得剧本的原意更深刻,”她有点犹疑,“如果被误读、学长不会觉得可惜吗?”
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没回答却转而问她:“你读过罗兰·巴特吗?”
她又愣住:“嗯?”
“一位上世纪的法国文学家,也是评论家,”他耐心地对她说明,“他有一个著名的理论是‘作者已死’,意思是作品完成之际作者就已经将阐发作品的权利让渡了出去,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互动将不再与他相关。”
“啊……”她似懂非懂。
“院里有一门课叫‘文学概论’,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旁听,”他大概也看出她没懂,因此又微笑着建议,“课上会读他的论文和随笔,老师的讲解会比我详细得多。”
她点了点头,其实还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既然已经聊到这儿了也无妨再多问一句:“学长这学期会做这门课的助教吗?”
“这是文艺学的课,跟我方向不同,”他摇了摇头,又看了她一眼,“这学期我没有做助教的工作。”
是这样。
她“哦”了一声,平平淡淡的,与此同时心里又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那后半句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脑子还没转明白,舞台上的郭跃却忽然站起来叫着“肖老师”,看样子是有事要跟他商量;他就站了起来、要往舞台上走,离开之前又回头问了她一句:“采访的时间现在大概能确定吗?”
她跟着站起来,想了想回答:“大概还要两三天,我们部门里过一下提纲。”
他说了一声“好”,又说:“那这几天我就不过来了,要采访的时候再来。”
顿一顿,又补充:“时间你直接告诉我就可以。”
这是……让她给他发q丨q消息吗?
她抿了抿嘴,又点了点头,回答:“好的。”
当天排练结束的时候所有角色都顺利敲定了演员,进度推得不错,大家都很轻松。
“明天周一,排练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点半,都别迟到啊,”解散前郭跃又在提醒,“另外演员注意熟悉剧本,最迟这周五都得脱稿。”
大家稀稀拉拉地回应,然后又三三两两地散去,有女孩子想找唐霏一起回去,她摆摆手说自己要等人,果然是留到最后要等肖至。
“咱们一块儿吃宵夜去吧?”她笑眯眯地想挽肖至的胳膊,“五教后面的那家烧烤店怎么样?都好久没吃了。”
肖至却避了一下,动作不太明显但终归没跟她碰上,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旁边郭跃和韩芸巧都在。
“为什么不去啊,你午饭都没吃,”唐霏撇了撇嘴,也注意到了他避开她的那个动作,心里觉得难堪但表面上还是一切如常,“一起去吧,多少垫垫。”
“真不去了,我还有论文,”他依然婉拒,“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