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睡下后,越春眼前也一黑,不过片刻,眼前再次恢复光明。
只是这次睁眼还有些水泽,在摇曳的烛火下潋滟。
越春有一瞬怔愣,眼前又递过来一块帕子。
常欢抬眼,没有接,道:“琨玉,明明是她惹下的祸端……”
琨玉低叹一声,帕子往前伸了伸,耐心擦过她的眼角面颊。只是泪水蓄得快,很快眼前又是模糊一片。
他道:“我知道。”
这声音不久前刚刚听到过。借着眼泪擦去的清明一瞬,越春才确认了这位原来是中秋节那日自称“哥哥”的那位。
常欢听了他笃定的回答,更加绷不住,却害怕声音太大引来父母,咬着唇无声痛哭。
琨玉走上前,跪在蒲团前的地砖上,将人按在胸口,很是生涩地安慰拍抚。
常欢哽咽着吐了半天苦水,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诉尽。
常欢飞升之后从未历劫,如果这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只能是她飞升前的初世。
此时她不过才十四五岁,只因非父亲白月光爱妾所出,亲母又难产而死,就担负起整个家里的中馈。
她年幼时也曾天真认为万事做到优秀,总能赢得父亲青眼,却不料愈发肖母,叫父亲见她想到的只能有被棒打鸳鸯的屈辱往事,待她愈发严苛。她于整个府中的意义,便只是看门的工具人。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格外看重这个救她于水火的“哥哥”。越春从心底里感到悲怆,不知是受她影响,还是自己本能的心疼。
画面一转,琨玉瘫倒在牢笼之中。越春感到鼻头有些酸涩——是常欢在拼命忍耐。
常欢双手紧紧抓着铁栅栏,唇角因压抑而颤抖。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好,我代她嫁。”
父亲神色这才松懈下来,道:“我自会派人照料好他。婚期下月初一,你好好做准备。”
常欢道:“我知道了。”
魏氏见状,心下大松一口气,嘴上却道:“常欢啊,你也别怪你父亲。上家欲伐林,你又是嫡女……”
常欢无力却平淡,眼睛直勾勾看着里面未曾动弹的人,头也不回地打断:“我没说不公平,也没说苦,我说我知道了。”
姨娘闻言,悻悻然闭了嘴,面带委屈地看了侯爷一眼。但后者也仅仅是皱了个眉,想到接下来要常欢做的事,还是放弃了到嘴边的教训的话。
常欢站了许久,也未同里面的人说一句话,只是末了,才狠狠闭了眼。
再次睁眼入目的是一篮子瓜果。常欢拎着篮子,在这烈日下也不急不缓,像是存了死志却无法赴死的行尸走肉。
她此刻穿的衣裳普通,头发挽起,大约是已然下嫁之后。这处窄巷偏陋,没什么人,唯有蝉鸣聒噪。
烈日着实晒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这般淡然缓慢的。越春正如此想着,突然听见了有别于蝉鸣的刺耳声响,像是铁器在石砖上剐蹭的刺耳。
常欢缓缓抬起头,面前七八个健硕男子拦住了去路,带棍带铁锹的都有。
常欢停住了脚步,无动于衷。男人们也不管她,对了个眼神,便抄起家伙往她身上扑打。
常欢很快不敌,蜷缩在地面上,却一声不吭。越春感同身受,浑身每一处都在遭受抽打鞭笞,脑袋更是挨了好几下。
意识渐渐涣散之际,肩头被一只手轻推两下。大约是潜意识里的逃避,越春此刻并不愿意醒。
奈何那人坚持不懈,俯身靠近,轻轻唤道:“雨师……雨师?”
她是越春,不是常欢。越春清醒了几分,猛然坐起,脑袋横穿过一阵钝痛,筋骨生生打折的痛意似乎仍有残余。她大口大口呼吸,这才略微缓解了梦里的窒息感。
一旁的人在她弹起瞬间就闪身避开,正好整以暇抱臂旁观。等她似乎终于平静下来,才噙着笑意问道:“仙君怎生这般狼狈,常欢的旧梦竟如此可怖?”
越春侧首,清俊的男子倚墙懒懒靠着,混不吝没个正形。手里还把玩高抛着西北常见的捕梦网样式的物件儿。
似是察觉到她一直盯着捕梦网的视线,那人笑开,揶揄道:“怎么?没玩儿够?还要玩儿?”
越春闻言,将视线移到男子脸上,道:“栖谷。”
栖谷动作一顿,神色更加愉悦,腰间一动将整个身子撑直,走到她坐着的这块石头边上坐下来,又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他道:“真没想到,人间一别,雨师还认得我。”
越春嘴角一抽,毕竟在她人间十年不到的光景里,栖谷的出现也能算是头一遭奇事。便是时间久了些记忆有些模糊,但也不会全然忘却。
越春对栖谷知之甚少,但偏偏对着他这样吊儿郎当的脸,生不起许多害怕的心思,因此刺他也丝毫不怵:“见着你都没发生什么好事。”
栖谷端着捕梦网作扇,潇洒风流状,道:“仙君这话说得真是叫人伤心呢。好罢,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终归秉性不坏嘛。”
越春道:“‘秉性不坏’也该是别人评价你才是。”
栖谷见她起身,也跟着起身,道:“此言差矣。实话叫谁说出来不是说呢?”
越春打量一番,此处像是个密室。徒有一圈圆弧墙壁,头顶亦是,不见有出口。
越春站了一会才发现膝盖还有些钝痛,重新坐下来,不同他多费口舌功夫,问道:“你此番为何?”
栖谷道:“不为何,见个故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