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闭目,侧过脸。他肩膀僵硬,但他不敢看养女的眼睛。
侯夫人见养女这般盯着他们,她在旁难受无比,下台阶要搂戚映竹。戚映竹往旁边躲开,侯夫人捂着脸哭道:“阿竹,我和你阿父也没有法子啊!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你阿父在朝上被人如何攻击,你阿父都从大狱中走过一遭了。
“是那端王世子非要得到你,他说这般做,只要你回来,他就帮你阿父洗清罪,咱们宣平侯府就能保住了啊。那唐琢待你十分喜欢,你就是入了他的府,也不会吃亏的。”
戚映竹不能明白,她恍惚道:“可是他都娶妻了啊!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侯夫人低着头不敢看她:“……你身份不好,只是侯府的养女,论理,其实你也做不了正妻。你本来就是村野丫头,只是运气好被我们养了……端王世子的意思,是让你进府做他的妾室。
“虽是妾室,但他定然独独爱你!你是知道他的……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那般喜欢你,你不委屈的!你一个村野丫头当上端王世子的妾,这其实是好运气,对不对?”
戚映竹不认识他们了。
侯府后门的巷中灯火煊赫,叶行因身体不适,闷闷地躲在她怀里。而戚映竹仰头,端详着自己养父养母的面孔。她想到自己是如何说服药娘子和叶行,听到养父病了,她如何着急,如何良心不安……她那般着急地回来,她期待着他们对自己的爱,可他们这般回报她。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爱过她吧?
那些许温情,明明存在过……难道真的只是她幻想么?
这场梦,到底是从戚诗瑛回到侯府开始变了,还是它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她的一场想象中的梦呢?
戚映竹垂下眼,她又闭上目,寂寥无比地立在原地。灯笼的光照在她面上、身上,她怀里搂着一个孩子,像是被黑暗中的巨兽吞噬。
侯夫人下台阶,向她伸手:“阿竹……”
戚映竹闭目落泪。
她哽咽:“我真的运气好么?我是因运气好,我生父生母才去救得你们,生母落了病根,害得我出生便羸弱,一直生病么?我是因运气好,你们才从小更爱星垂,我越长大,你们越冷落我么?我是因运气好,才去落雁山养病,最后差点死在那里么?
“你们,真的是我的‘运气好’么?”
宣平侯忍不住了,他抬目来看她,沙哑道:“到底父母子女一场……”
戚映竹闭目而泣:“父母子女一场,便要将我推往火坑么?”
侯夫人急急道:“如何是火坑?端王世子那般爱你……”
戚映竹与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她第一次声音抬高,将怀里的叶行都吓一跳:“我不喜欢!”
宣平侯冷下脸:“阿竹!我们养你一场,你这般对我们说话!”
戚映竹往后退一步,她周身无力,手脚发麻。她看着这些魑魅魍魉,别过脸,只是落泪,不愿说话了。她抱紧怀里的叶行,落泪得不能自已,多年感情、幼时情谊……都让她心如刀割,寸寸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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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映竹被关了起来。
她唯一的要求是,让叶行出去,不然她绝食以抗,唐琢绝不可能得到她。
侯府无奈,又觉得一个小孩儿不会有威胁,再加上这小孩儿太难养,第一天就差点因食物中毒而死,他们只好放叶行走。叶行临去前,抱住她,他乖巧道:“阿竹姐你别担心,我去找‘秦月夜’,我知道怎么联系他们……我师父快回来了。”
他迟疑一下,说:“你别哭,你运气好的——我师父是爱你的。”
戚映竹落泪。
她让叶行走,自然是要叶行搬救兵。其实她也不太害怕,她知道若是时雨忙完了,时雨会来找她。她只是很伤心,很难过,恨自己太蠢太心软。她祈求些许温情,却被虚假的父母子女情欺骗。
那种东西,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却因这种可笑的原因而面临如今情况。
就连唐琢都知道……养父养母是她的软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对亲情的渴望,而作茧自缚。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关起来,等着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在屋中落泪,精神萎靡,很快便病倒了,侯府自是慌慌张张地张罗着为她看病。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怕时雨到来,他听说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随意放医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带着卫士在侯府巡逻,只有阿四能够抵挡时雨和“秦月夜”——
唐琢再不会弄丢戚映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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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却很心不在焉。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与人交班后,便赶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没有得到她儿子,她也不睡,蜷缩在床榻上,抱臂赤足,久久出神。屋中没有点灯烛,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黑影赫赫地立在床前。
宋凝思面无表情,到了今日,她谁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着她苍白后青紫的脸,她在他手下气息微弱,只要他再加重力气,她就会死……阿四蓦地松开手,但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他如雄狮一般俯身而就,紧扣着她咬牙切齿:“我查到了……我查到你这些年带着我儿子,如何东躲西藏了!两年,整整两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儿子!现在他被唐琢关起来,你才想起告诉我?宋凝思,你安的什么心?”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长发凌乱,面颊青紫,她低头看着身下锦榻,想的却是她第一次瑟瑟跟着金光御走入黑暗的茅草屋中,他告诉她随便凑合一夜便是。
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痴痴地笑。
她蓦地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饰:
“你不明白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真的看不出我恶你吗?
“金光御,你听好了!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我不断地被追杀,不断地受委屈,不断地让我孩子受委屈。我想逃离你,我想带着儿子远离你,离你越远越好……我怎么会告诉你那是你儿子?我根本不想告诉你!”
她落下泪,笑容枯寂无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儿子的未来,没有你。我想要一个没有你的未来……你懂吗?你能放过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着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却在此时觉得周身力气全无。
他怔忡地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