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了这么多,人家其实只是说一条鱼罢了。
我瞧着他,腹诽好一阵,憋出来一句:“少自作多情,谁要给你吃。”
庄珩的手扶在缸沿上,手指浸到水里毫无意义地轻轻划了划,一阵波纹在水面上荡开去。他望着那条鱼又是淡淡一笑:“放心罢,时候未到。”
这话似有深意,我听得眼皮一跳,暗自思忖:时候?什么时候?这人穷讲究,吃鱼还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么?又不是成亲。
我靠在水缸边上看他进进出出劈柴生火烧水做饭,想着前前后后的蛛丝马迹,心中思考着这人究竟能不能看见我?是不是对我视而不见?庄珩从前虽然不待见我,对人却很诚恳,就连讨厌我这件事也表现得很诚恳,怎么如今像长了很多坏心眼。
待到天彻底黑了,庄珩在屋里吃饭,我凑去看他办了些什么菜——这茅屋看来没备什么油盐酱醋,一碗白水煮荠菜就打发了这一顿。
我在旁边皱着眉嫌弃:“早知你这般开不了锅,我舍得一身剐,让你吃了算了。”
庄珩正扒拉进一口饭,我话一出口,他不知被什么呛到,以袖掩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站在他对面,看他咳了一会儿,待稍稍缓解了,俯下身越过桌子凑到他面前,阴沉沉地盯着他。
“庄子虞,你能听到我、看到我,是不是?”
庄珩平复了呼吸,喝了口荠菜汤,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恐吓他:“庄珩,你以为我为什么没去投胎转世,因为我死不瞑目啊。我的死你算起来也算帮凶之一,如今被我抓到了,且等着吧,我这么多年鬼可不是白做的。”
庄珩闭着眼细嚼慢咽。
我说:“我很会吓人的。不是,是吸食阳气!我这么多年,全靠吸活人阳气!信不信我今晚就把你吸干?”
庄珩仍然闭着眼,但嘴角诡异地抿了抿。当然,仍然没理我。
我被气得没脾气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无法叫醒一个装死的人。
作者有话说:
虎狼之词。
第8章咬到真的了
庄珩就在这破旧的茅屋里歇了一夜,我认床,离了苦水河心里不很安耽,躺在茅草屋顶听了一夜荷塘雨声。
半夜里,外边荷塘里突然冒出来一红一绿两团光,漆黑雨夜中十分微弱的两团,柳絮似的被风吹得飘过篱笆墙到院中,然后从窗缝钻到庄珩房里去了。我便在屋顶上扒开茅草往下看。
那两团光来到庄珩床边,左摇右晃地绕了许久,又交头接耳地嘀咕一阵,最后在床前幻出一红一碧两个手掌大小的人形。两个小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在庄珩脚边一左一右地趴下,然后蜷成了一团。过了一时,屋里除了庄珩平静的呼吸声,又响起了两道小小的呼噜声。
我看得想笑。这俩小妖精心还挺大,竟真睡着了。
这种小小光团在蒙孤山中时常可见,是刚刚学会凝神聚气的小妖精。人间的志怪录里管它叫“萤炽”,认为是萤火虫幻化出来的精怪,山中偶尔有行人赶夜路,身边多半会围着几个萤炽,夏夜尤多。凡人不识,只当是萤虫来照,还以为是好事。实际萤炽虽然作不了什么大怪,但围在人旁边也是为了借凡人阳气以精进修为,尽管它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并吃不了多少。
我功德袋里攒的功德,一半就是帮夜行人赶萤炽攒下来的——只不过常常弄巧成拙,把凡人吓得魂不附体罢了。
庄珩应当不会被我吓到。
我于是飘下屋顶来,在庄珩身边寻了个空盘腿坐了。萤炽团在他脚边,一个碧绿,一个明红,幻出的人形还很模糊,只大概分得清四肢罢了。两团光晕随着庄珩的呼吸一明一暗的,靠在庄珩脚边,睡得十分香甜。我伸出手指,想将两只萤炽弄醒,半道又不太忍心了——我先前寂寞难耐,去找那窝野鸭子过夜,其实与它们有什么不同,妖同此心罢了。
而且——我扭头看了眼庄珩——这人睡容安稳,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还含着丝笑。我倾身,往他身上挨了挨,顿时也舒服得想叹气。难怪萤炽要来找他,他年轻气盛,阳气很旺,挨着他像挨着一炉火似的,暖洋洋的,实在舒服。
我坐在庄珩身边,对于要不要将萤炽赶走这件事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做鬼要言行合一,如果我将它们赶走,我自己势必也不能呆在他身边,但我实在……挨着他比挨着野鸭子舒服多了。
我很多年没有这么舒服了。
这一斗争,就斗争到了天亮。
庄珩睁眼醒过来,萤炽也醒了,小妖精见到我也在旁边,吓了一大跳,一路“嘤嘤嘤”地尖叫着扑向窗外。我呢,我也被庄珩吓了一跳。他刚醒的时候神思懵懂,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我脊背贴着墙壁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里。
忽然我想到我是鬼,我不是可以穿墙吗?我心中顿时一松。
下一刻,我便又衣冠楚楚地迎风伫立在屋外的风雨中了。
今日始信苍天造物各有因果,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啊。
*
第二日,天阴,仍旧下雨。
天刚擦白时庄珩便起了,粗略洗漱过又钻到厨间埋锅造饭。
我先在院中的风雨里冷静了一会儿,随后佯作无事地踱回来,闲闲地站在檐下,斜风细雨扑进来,蒙在身上凉飕飕的。我耳朵听着厨灶那边的动静,眼睛越过篱笆墙望向外面涟漪点点的荷塘。忽然一点黑色的影子掠过院子,从外边飞进屋檐里来,顺着抬头一看,梁上筑着个燕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