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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庄珩可能的反应,我清醒的时候做过无数预设,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种。

谁能想到呢?

他深情款款地摸过我头毛又摸过我眉毛,气氛这样花好月圆,我心想这人在我梦里,怎么着也能遂我心意,正陶醉地等着他说“我也是”呢,谁知这美梦急转直下,成了个闹剧。

我很怀疑庄子虞这样一个蛟仙转世,上一世身边始终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他那个白月光朱砂痣以外,全坏在他这张缺德的嘴上——我跟他说我喜欢他,他跟我说什么?傻孩子?语气十分慈爱宽容,仿佛我做的这件事虽然蠢,但无伤大雅,他可以原谅。

他说完那三个字,我心绪起伏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俯下身,张嘴又往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庄珩这一回晓得疼了,蹙起眉来看我。

我说:“咬你一下怎么了?不服你也咬我。”

庄子虞:“……”

我捏住他下巴左右打量,那张脸叫我越看越忧愁,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问他:“我怎么连做梦都要受你的气啊?”

庄珩听完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梦本便是荒唐事。”

我看着他:“既如此……那我干脆荒唐到底罢?”说完,我顺势将他下颌轻轻一抬,低头吻他。

双唇相贴的瞬间我产生了一点犹豫,但这犹豫很快被打败了——都在梦里了,何必还这么胆怯?想着便出舌尖往他口中探。是我太热么?庄子虞的舌尖竟是凉丝丝的,带着一丝甘甜,好像夏日焦渴时饮到一口山泉,浇了火,解了渴,救了命。

我垂下眼睫去看他,便正对上庄子虞一瞬不瞬的视线。庄珩目光很平静,泯灭了七情六欲,几乎像一个局外人。

他的手沿着手臂慢慢抚上来,落在我肩头。这动作很熟悉,榴园那次他就是这样推开我的——他这样推开我,说:“不妥。”究竟哪里不妥?是他对我有意,只是这爱意归根究底与我无关,故而不妥么?

都说梦由心生,那一夜大概的确是我的心魔,我觉得他又要推开我了。

我于是闭上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唇上又咬了一口,盯着他说:“庄子虞,你再推开我试试。”

我咬得实打实,立时便有血珠渗出来,将庄子虞的唇色染得嫣红,令那一张冰雪面孔终于有了一些颜色。他蹙着眉将下唇含到嘴里吮了一下,看不出喜怒,说:“学了一身狗脾气。”

说我傻,还说我狗。

我撑起手臂,在他上方低头看着他,低声说:“庄子虞,过分了。”

说着一手又捏过他下颌,轻轻往下一按,露出他下唇上的伤口。我看着血丝又从那个细小的伤口中慢慢渗出来,细细的一线红色,隐秘地含在他唇间。我看得着了迷,又慢慢低下头去……

我忘了他放在我肩头最终有没有再推开我。

只记得庄子虞是凉的,但他口中的血却烫得人心惊胆战,烧得人化为灰烬。

哎……

我梦里没觉得,醒来以后觉得此事当真荒唐得很——我开天辟地头一回知道,原来在梦里同人表白也有被辱之虞。日后还当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心口的刺痛在我醒后慢慢消退了,我翻了个身,发现周围水波荡漾,青荇浮动。我被包在一团柔软的水草里,四下只有我一人,并没有什么庄子虞。

说起来,庄子虞跟那条大蛇打架……哦,那条大蛇是傅桓——我慢慢回过神,回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一些事。比如那个对我永远不阴不阳的兰妖,比如他说那条大蛇是一个走火入魔的道士变的,然而我发现大蛇就是傅桓。以及比如,我将庄子虞往怀里卷的时候,用的不是手也不是脚,而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大尾巴,尾巴有鳞,很光滑,并且甩起来很流畅很好看。

那条尾巴我卷起人来,似乎很顺手,顺手得让我觉得我与这条尾巴乃是失散多年一朝相逢,天生就该生在一处。

我于是在水草团扭了个身,手往后摸,眼睛往后瞟。

然而屁股后头光秃秃滑溜溜,什么没有。

又没了?

我有些失落。

我曾在一本志异集里看到一则故事,说中洲边陲有一种兽人族,其人平日形状与常人无异,唯其将死之日,尻后会生出一条尾巴,尾巴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概与死者生前是非功过有关,功高者则尾巴可有合抱之粗、数丈之长,族人送葬时,会将尾巴挂在杆上在最前端领路,大长尾巴飘飘荡荡,显示死者一生的是非功过。[1]

若我是此种兽人,想想我那时见到的尾巴,那我这一生所为,功德还是很可观的。

然尾巴有时终须有,尾巴无时莫强求。譬如我喜欢庄子虞他却觉得我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哎,勉强不得。

我四下环顾,这片水域很浅很清,低头看到我和水草的影子落在卵石上,抬头看见头顶的粼粼波光,四周则是岸上丛生的树木。只是这地方眼生得很,既不是苦水河也不是黄老道家旁边的那条河。

我往岸边凫游,待冒出头来,见天地宽阔煦暖,四野杂花生树、草木丰茂,池边树丛之中立着两根雪白的流云纹石柱。此地看来是福泽之地,只是没有人。我爬上岸,见岸边竖着块石头,上书“逢春池”三字。我有些讶异,此间天地广阔,我道是某处野外,没料到这池子竟还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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