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最热的时候乔芄生了一场病。
心里藏着事,不能同旁人说,顾自憋着,结果就是悉数反应到了身体上。
先是牙龈上火,脸肿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消肿又开始咳嗽,打起了喷嚏,都是些小毛病,不严重,但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今儿刚觉得好了,明天又开始复发,反反复复拖了大半个月,把人耗的蔫了,只等着一次性爆发出来。
昨晚郝加诚有饭局,乔芄加班没跟着去,忙完想着好久没回自己那边,下班就直接回了家,等到郝加诚看见信息已经很晚,怕影响休息就没打电话去吵她。
一起床郝加诚就发消息问乔芄身体怎么样。
吃完早饭也没等到回复,打去电话亦没有人接,郝加诚想着或许是在开车,到了公司他去办公室找人,推开门却连影子都没瞧见。
平板不在,常用的茶水壶没开,电脑摸上去一片冰凉,骆清从门口路过,探进来个脑袋叫他别找了,人还没来。
不正常。
他踩着点进门,这会儿乔芄已经迟到,而乔芄是绝不可能做出迟到这种事情,他又打了通电话过去,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
想到那张泛红的脸,郝加诚预感要出事,他和骆清交代两句后,赶去了乔芄家。
懒得按铃,郝加诚直接掏出钥匙开门。
窗帘开着,客厅很明亮,四个抱枕落在沙发下面的毛毯上,拖鞋斜着散在旁边,他猜想昨夜乔芄定是坐在这看了会儿电视,然后赤脚回的屋。
住一起后他才发现乔芄喜欢光脚乱跑,说过许多次这样容易生病也不见改,从来不听话。
换了鞋往里走,卧室在左手边,经过电视柜郝加诚看见他和乔芄的合照,不自觉笑了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张照片上。
上面的乔芄要比现在稚嫩一点,不过二十岁模样,她大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小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瞧着同现在没太大区别,可郝加诚却突然觉得眼熟。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突兀,在他看来属于是毫无根据的凭空冒出,那会儿他已经出国,几年间回来不过两次,每次至多待上两三天,他们不可能见过。
那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记挂着乔芄,郝加诚也没细想,看了两眼便往卧室走去。
甫一推开房门,充足的冷气迎面扑来,很快便吹散了一身的燥热,郝加诚打开灯走向床铺,掀开被子就看见把自己团成球的乔芄。
脸烧的通红,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
她会发烧一点都不意外,不听人劝,生病了硬要工作,身体垮掉不是很正常,而且空调还开这么低,生怕病的不够严重是吧。
俯身把人抱起来,察觉到手心的潮湿感,郝加诚低头一看,乔芄出了很多汗,衣服湿的都能拧出水来了,这一夜她是怎么过来的?平时那么黏人,怎么这会儿不知道给他打电话,郝加诚突然搞不懂这人在想些什么。
他心头火直冒,从衣柜里摸了条裙子给乔芄换上,急忙抱着人赶去医院。
路上倒是老实,不说话也不乱动,怕她难受,郝加诚都不敢开空调,越热心里越急,平时那些安全意识全都被抛到脑后,车速快的惊人。
等到了医院,把人安顿好,郝加诚热的脑袋发胀,衬衫紧紧黏在后背上,很是难受,他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才舒服许多。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冷水顺着睫毛往下滑落,或许是汗的原因,酸的左眼发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眯着眼回头看向窗外的炎炎烈日,灼热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医院的冷气无法吹散一丝一毫,仿佛执拗的要把他从冷静的云端拉下来。
得益于郝母的培养,郝加诚的言谈举止,饮食穿衣从来都很得体,发火也会维持体面,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这让他想起当年的车祸。
那会儿是夏天还是秋天来着,忘了,只记得他从昏睡中醒来直到出院的大半年里一直在下雨,到处都很潮湿。
窗台的树叶掉了又落新的,叶片上的水洼深了溢出又变浅,从来就没干过,那时候他躺在床上,左眼裹着纱布,每天都处在会失明的惊惧之中,家人把他当残废一样照顾,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生怕他磕着碰着,好像一夕之间他又变成了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娃娃。
说起来当年的他要比现在狼狈许多,好像对医院的厌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点滴打到一半乔芄就清醒了。
转头看见郝加诚,他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报纸,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看的还挺专注,见他没发现自己醒来,乔芄伸着脚去踢他。
郝加诚淡定的收起报纸,把她的脚塞回被子,俯身来摸她额头。
烧已经退了,点滴还剩一些,他又坐回椅子上继续看报,绷着下颚板着脸,不太高兴。
乔芄心虚,低头看见身上的裙子,故意找话题:“衣服都换了,不知道帮我擦一下,都不香了”
看来是精神了,还有心思管香不香,郝加诚发出一声冷笑,将报纸翻页,他扫视纸面,等找到感兴趣的版页,将报纸折好才慢悠悠地说:“我再帮你洗个澡,梳妆打扮下怎么样?”
装作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乔芄伸出手去配合道:“好啊,别忘了做指甲”
郝加诚哼了一声,合上报纸作势要走,乔芄急忙去拉他衣角:“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我错了嘛”
她仰着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昨晚还吃了药呢”
郝加诚见她脸色苍白,眼底乌青,是从未见过的憔悴,也不忍心真的生气,可这人实在是太倔,前几天就烧过一次,不太严重,吃了药郝加诚叫她回家休息,她不听,觉得自己没有问题,非要把工作做完,因为这事两人差点吵起来。
他尊重乔芄的想法,不愿闹矛盾,只得忍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有时他很烦乔芄进入工作时的状态,不顾身体,加班加点的熬夜,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公司初始她就这样,仿佛生活里只有工作,那会儿他们是寻常上下级,劝过不听也就罢了,毕竟有个无偿加班的员工他高兴还来不及,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把人放在了心上,会在意会担心,就不想再见她这样拼命。
工作这种东西今天没了明天还会有,只要公司不倒闭,就永远不可能做完,他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乔芄会不懂。
离开医院,郝加诚把乔芄接回了家,不再同她商量,他在工作群里帮着请了假,又把工作交接给其他人,彻底断了乔芄的心思。
见他真的生了气,乔芄也不再多说什么,好在剩余的活不多,随便找个人收尾就行,主要是她确实无法再继续工作了。
烧虽然退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之前怕耽误进度她始终绷着一口气,说不勉强是骗人的,这会儿放松下来人就彻底废了,整天整天的睡觉,隔壁装修的电钻声都没能把她吵醒。
中午郝加诚回来,发现乔芄还在睡,把人叫醒量了体温,还是有点高,喂了药,吃完饭人依旧昏沉,沾了床就再起不来。
有时午饭后乔芄会强撑着拉郝加诚说一会儿话,这两天他故意冷着她,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关心的话却一句不说,实在是心狠。
乔芄明白他心里有气,怕等病好了不好哄,就趁着现在这副可怜样,一个劲的跟他撒娇,谁知郝加诚的心肠比石头还硬,好话说尽,照样冷着脸把她塞回被窝,转头就走。
听到关门声,乔芄委屈的抱着被子哼哼唧唧,若不是她没力气,指定爬起来抱着大腿不让他走,不过委屈归委屈,觉还是睡的很香,梦都没有做,只觉得人睡的轻飘飘的,很是舒服。
醒来看见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乔芄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睡了太久,有点缓不过神,她慢吞吞爬起来,习惯性去拿体温计量体温,拉开抽屉,突然闻见香味,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
乔芄看向门口,意识到有人在家,她猛然清醒,掀开被子就往外跑。
厨房里油烟机运作着,灶台上火很旺,正炖着汤,郝加诚在一旁打电话。
乔芄停在厨房门口,听见他说:“我的人用不着你喜欢”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郝加诚偏过头去,眉头轻蹙,带着点无奈,他把手机放到流水台上,不再听了。
电话那端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郝加诚当听不到,慢悠悠的掀开锅,拿起勺子搅了搅,盖上锅盖等着,直到那边声音停了他才又拿起手机:“你那点工资喝瓶好酒都不够,每个月还得跟我要零花钱,停我的卡,我停你的卡还差不多”
“你关心老妈就够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威胁道:“你书房里藏了不少私房钱吧”
对面猛然噤声,仿佛被戳中死穴,气到直接挂了电话,郝加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当爹的被儿子拿捏,乔芄都有点同情郝加诚的父亲。
另一个炖锅开了,郝加诚关掉火,滑动着手机屏幕,从侧面能看见图片,乔芄大概猜出他在看什么。
菜谱。
他在对着菜谱做饭,乔芄闻见排骨汤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随即她就意识到自己太过贪心,郝加诚能把肉煮熟就谢天谢地了,她居然妄想能好吃。
关了手机,郝加诚转头看见她,歪着脑袋打量她的脚:“怎么?医院的病床很软?还想躺一次?帮你开个怎么样”
动动脚趾,乔芄讨好的冲他笑了笑,迅速跑回卧室穿鞋。
再出来饭已经好了,郝加诚端着汤,乔芄伸手去接,被他躲了过去。
放下汤锅,郝加诚叫她去拿碗。
吃饭时才注意到已经八点半,乔芄惊讶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难怪觉得舒服。
意外的不难吃,当然也不算美味,属于是能填饱肚子的程度,毕竟新手,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乔芄变着花样的夸赞他,连着喝了两大碗排骨汤,撑的直打嗝。
见她脸色红润,人也恢复了话唠模式,郝加诚想着应该是快好了。
这两年没见乔芄生过病,陡然这样,说不担忧是假的,生活好不容易再度平静,她这一病把郝加诚心里的焦虑又扯了起来。
他试图说服自己不要那么敏感,夏天吹空调本就容易感冒,这很正常,要学着放宽心,可这几晚乔芄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他却死活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的心病还没好,可也没什么办法,又没有药可以拿来吃,只能认命。
大概等到乔芄痊愈,他的病也就跟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