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妪说到一半还看了凝兰一眼,对李魏道:“年轻人,这是你娘子吧?这样貌可真是……啧啧……我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么标致的,比皇帝的妃子还好看。唉哟!我咋没想到,要是扮成男人,哪里用得着怕那些强盗!”
李魏与凝兰双双一愣,李魏先回过神来,不觉有些好笑:“婆婆难道还见过当今圣上的妃子不成?”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承认了一般,凝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埋怨。
那老妪的神情中有些得意,手指了指天上,压低声音道:“怎么没见过!两年前皇帝来这儿微服私访,身边跟着几个神仙似的女娃,那不就是皇帝的妃子嘛!我还想呐,皇帝真是好福气,没想到年轻人你比皇帝还有福气哟~~”说完老妪在那儿挤眉弄眼,嘿嘿直笑,倒不是吹嘘拍马的模样。
李魏虽见惯了凝兰的脸,此刻也忍不住侧头看他。只见他巴掌大的脸掩在墨黑的发丝下,显得小巧的下颌愈发尖。苍白的脸上秀眉入鬓,此刻脸颊飞红,血色极淡的嘴唇紧抿,清亮双目羞恼交加看着他,清冷靡艳,如皓月清辉,如花树堆雪,与大半年前初见时相比,似乎多了什么,令见者忘俗。
凝兰察觉李魏的目光,心里恨恨,瞪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不许他再看。
李魏仰头大笑,朝老妪解释道:“婆婆大错了,这是舍弟,可不是什么娘子。”
老妪大吃一惊,凑到凝兰身边眯着眼细细打量,嘴里喃喃道:“这世上还有男子长这样的?我可更是头一遭儿见了……”
李魏苦笑,心想这回凝兰恐怕要生他的气。他上前几步挡在凝兰身前,对老妪道:“婆婆,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在此地耽搁了。”
说完谢过老妪,携着凝兰上了马车。
一路上凝兰果然不同他言语,李魏便自顾自哼歌,调子壮阔中有些凄凉,不同于南人谣曲的缱绻旖旎,倒像从外蒙古传来的。凝兰听着听着,便觉心头戚戚然欲落泪,于是出声止住李魏,让他陪他说会儿话。
这林子十分大,即便是马车也要一天的路程。天色渐暗,李魏将马车停到一平坦开阔之地,两人决定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天一亮再出发。
初秋的夜晚寒意深重,凝兰坐在火堆边,仍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李魏眼尖看见了,走到马车边翻了翻行李,却发现带的都是薄薄的长衫。
“冬天的衣裳厚重难以携带,我便想着到京城再行购置,谁知……”凝兰看着李魏无奈地笑了笑,伸出双手靠近火源烘烤。
李魏回到凝兰身边,张开双腿示意凝兰坐到他身前:“无妨,我自小习武艺,最不畏寒,你坐到这里来,会觉得暖和许多。”
凝兰“啊”了一声,自然不同意。李魏见他脸色苍白,淡色的嘴唇冻得微微发紫,便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过来,让他倚进自己怀里,然后用双手环住。
凝兰顿时觉得身体被一股暖意包围,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涌入鼻尖,让他感到舒适又安心。
“李大哥的家在京城吗?”凝兰也不忸怩,李魏为人正直,心性亦十分高洁,非登徒下流之辈,因此即便两人肢体如此亲密的接触,亦无暧昧旖旎之感。
李魏的下巴放在凝兰头顶,闻着凝兰身上散发的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缓缓道:“是啊,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只是后来家中发生了一点变故,我曾经深信的一些事被人全盘推翻。那时我年纪尚小,性子亦十分冲动,一气之下便离开家四处游历,最后来到常恒。如今算来已有十年未曾回去,我……”
李魏的声音有些喑哑,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
凝兰在过去半年里曾听他言语中微微提及过一些往事,只是李魏抛下一切只身来到常恒,多半有一些不能出口的原因,因此他也从未问过。
此刻林中只有他们两人,周身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静谧中只有干柴在火焰的舔舐下噼啪作响,远处偶有不明的鸟飞过,发出凄凉悠长的鸣叫,让人忍不住放下戒心倾诉,亦让凝兰心生怆然之感,似乎回到当年李魏离家时的场景,切身感受到他当时的迷茫,愤怒,以及痛苦。
“李大哥后悔当初的决定吗?”他闭上眼轻声问道。
“后悔谈不上,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再让我重选一次,我还是会做当年那个决定。若非早早离开那里,此刻恐怕正身陷囹圄,如何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如今我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那里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李魏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柴火,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豁达,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凝兰心头一松,暗道这才是真正的李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永远让他敬佩仰望,毫无理由全身心地信任依赖于他。
两人就着水吃了带的干粮,李魏拍拍凝兰的手:“不早了,你回马车里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
凝兰侧身仰头盯着他冒出一点胡茬的下巴,有些担忧道:“你一整日都没歇息,还是和我一起睡吧。”
李魏笑道:“我早年风餐露宿,即便到了常恒,打猎时一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你无需担心。这林子太深,我探不清状况,恐怕会有猛兽半夜出来觅食,没人守着不行,你快去吧。”
李魏说话一向十分温和随意,但若是他主意已定,话中便隐隐有一股强硬,让人难以反抗。凝兰听话地从李魏怀中起身,上马车铺好床褥,躺在上面合眼养神。
即将坠入梦乡之际,凝兰耳边似乎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顿时睁开眼凝神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反而安静得可怕。他心下有些不安,便起身掀开帘子去朝外头看去。
谁知这一眼并未看到李魏的身影,只看见火堆上冒出的火光逐渐微弱,只剩烧得通红的木柴一明一暗,已是强弩之末。
凝兰心下一紧,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在马车里等李魏回来,若一柱香后还不见人,再出去寻他。
刚放下帘子,鼻尖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凝兰刚想抬手捂住口鼻已是不及,四肢发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9章
凝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
脑袋仍有些昏沉,只看见不远处桌上蜡烛的光忽远忽近,晃得他愈发难受。
凝兰扶额低吟了一声,便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未想到手腕一软,上身刚离了床铺复又重重跌入,身上的力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觉虚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