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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叫旁人看出身份,谢春潮来求医之前已卸下银甲,藏起长枪。但二殿下不论穿着还是周身气势,都实在不好将他说成一介平民。只得说他是富绅家的公子,自己是他手下的侍卫。出来打猎的时候被捕兽夹子夹断了腿,就近来此处医治。二皇子当夜烧了一晚,到第二日清早还浑身滚烫,郎中只得依依不舍的拿出压箱底的两颗续命老参,才叫他撑了过来。
穆飞星直睡到黄昏时候才悠悠转醒,他浑身汗湿,口干舌燥,略微一动,便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谢春潮的手——这人坐在他床边的一条小凳子上,长腿微蜷,正趴在他床边小憩。大抵是因为他昨夜睡得不安稳,那只玉白的手上竟叫他握出了几道红印子。
他竟真的陪了自己一夜?穆飞星不由一笑,但察觉到自己自己脸上的笑意,却又有些羞恼。这人怎么总能叫自己失神?他垂眼恨恨打量谢春潮,目光从这人静静垂下,两扇小帘子似的睫毛扫过,落到那饱满红润的唇上——前人形容女子朱唇是一半点胭脂,放到他一个男子身上竟也十分贴合,倒真如一朵娇花一般,仿若一口咬上去能咬穿花瓣,流出甜腻腻的汁水来。可还未等穆飞星真的咬上去试试,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便已然叫谢春潮清醒过来。
“您醒了?”谢春潮忧心了一夜,见他醒来,喜形于色,连忙去叫郎中。郎中昨天被穆飞星打了一通,现在还有些怕他,确认他当真神志清醒了之后,才敢过来号脉,喜道:“能醒来便无大碍了,只是你家公子伤的重,一时活动不得,还得将养一段时日才好。”
这一句公子叫的没头没尾,但穆飞星何等聪慧,上下一打量便明白过来这是谢春潮给他编的新身份,半分迟疑都没有就应承下来。他本就打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联络亲信,郎中这句话到正中他下怀,便与谢春潮提意要在村中暂住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郎中家还有一妻一子,妻子姓王,村中人叫她王妈,儿子尚还年幼,唤作小武。郎中倒是不介意他们二人在家中多住一阵,但王妈却不大想白添两个吃白饭的,虽然面上不说,但关起门来私下总有争执。朝廷连年征战,税负重,常征徭役,百姓手中都不富裕,谢春潮不愿占便宜,但他身上的碎银全拿来买那两只续命的老山参了,而二皇子金尊玉贵惯了,又哪里有在自己身上备银子的习惯。两人一个皇子,一个将军,此刻却是两个寄人篱下的穷光蛋。谢春潮自小就被教导要懂得乐民所乐,忧民所忧,这下倒好,不光没能体恤民生维艰,反到成了让民生维艰的一份子了,旁人还未挑他的错呢,他就已然要叫自责与羞愧弄的抬不起头来了。这般唉声叹气了一晚上,第二日见到郎中背着竹筐去山上挖药,立时跑过去说要帮忙,来抵扣他们的日常开销。
谢春潮自小边关长大,同军营中的将士们厮混都如兄弟一般,眼中无甚高低贵贱之分,挖药也挖的兴趣十足。穆飞星听闻此事,心中却不知为何,十分气闷。若说谢春潮之前救他护他,是为了立下救驾之功,讨好皇亲国戚,那此番他为何不安安心心陪着自己,讨当朝二皇子的欢心,反而要给一个身份低下的郎中打下手,用拿剑杀敌的手像个乡野村夫似的挖药?
谢春潮到底想要做什么?穆飞星想不明白。但他在宫中生活了十四年,早就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沉默看着谢春潮忙前忙后。
直到月上林梢,谢春潮才从山里回来,他上手颇快,眼力又佳,一日采来的草药倒比郎中两三日的都多。王妈喜笑颜开,招呼他吃了饭,又塞给他一床厚铺盖。虽然已入了春,但是夜里总带几分寒意。谢春潮道了谢,抱着被子回房——因为郎中家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他和穆飞星是住在一处的。
房中还点着油灯,穆飞星半靠着床沿,正在看一本医书解闷。室内寂寂,唯余风声,谢春潮抱着一大卷软踏踏的被子进来时才带来一丝鲜活气息:“殿下腿伤可好些了?”一面说,一面不大熟练的在地上打铺盖,
穆飞星合上书,看着谢春潮将那卷厚被子留给自己,仍用着单薄旧被,心头又烦躁起来,嘴上却调笑道:“谢小将军离得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不成?你我都是男子,上来一起睡就是了。”
谢春潮却是十分坚持:“臣和殿下君臣有别,睡在一处实在是不合规矩,臣睡地上就好。”
这人身上的规矩倒是多的离奇,穆飞星长眉微蹙,还未待再说些什么,门却突然大开,一个瘦高的男孩子跑进来,也不敲门,直接站到两人跟前:“你们谁姓谢呀。”正是郎中家的独子,小武。
“.....”思绪骤然被打断,穆飞星心中涌出无数个暴戾念头。他恶狠狠的想,这么没规矩的小子若在宫里,早就要被大棍打的屁股开花,却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是如何嫌谢春潮太守规矩的了。
谢春潮也是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在看清来人后温声道:“是我,小孩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我才不信,我爹明明告诉我有个姓谢的是学武的侍卫,厉害的很。”小武摇头晃脑的打量他一番,见他美如冠玉,又身量纤纤,奇怪道:“骗人,你哪像会武功的?”
', ' ')('“我怎么不会啦,”谢春潮也歪着脑袋看着他,哄小孩似的道:“你不信,我就让你看看。”
说着走到油灯前,内力凝与指尖,对着那黄豆大的火苗一点,明黄的焰火就骤然分成了两股。小武哪见过这个,登时“哇”了一声,谢春潮一笑,指尖又往右一转,那火苗就像是听他的话一样,也跟着右跑去。谢春潮时而叫火苗左摇右东,时而又叫它风车似的转起圈来,直看得小武连连称奇,就差没跳起来鼓掌了才停下,笑着问道:“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小武连声道,对着谢春潮的称呼都改了:“谢哥哥教教我吧,好不好!”
穆飞星在心里翻白眼:好个屁!谢春潮白天苦兮兮的去挖药,晚上回来还得教你,累死他算了!但谢春潮半点未理解他心中所想,思索道:“教你可以,只是有一点你要保证——自己习武只为了强身健体,保护弱小,决不可用它好狠斗勇,欺凌他人,你若能做,到我就教你。”
“当然可以,谢哥哥你就放心吧!”小武忙兴高采烈,拍着胸脯保证:“我要是做不到,就让我娘拿扫帚打我五十,不!一百五十下。”又连连夸了好几句谢哥哥真美真厉害,还不忘讨着把门关好,才哒哒跑回去睡觉。
他能做到才有鬼呢!穆飞星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这小子有事谢哥哥,没事姓谢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就差没把鬼心思写在脸上了,除了后头拍马屁的那几句外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谢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养出来的是这么一个纯良到小孩都能骗他的小儿子,怎么好放他一个人出门的!看到谢春潮脸上还颇为欣慰,更是摇头叹气,心中却又转过一个念头:这位谢小将军...倒是对小孩子都宽容的很嘛,而且他似乎也把自己当成小孩看来着...
想到这,心中顿时又有了新花样。撂下书抱着腿,不说话了。
“殿下怎么了?”谢春潮看他面上露出痛色,连忙问道。
穆飞星心中暗笑,面上充出一副明明痛的厉害却暗自忍耐的可怜模样,咬牙道:“没事,忍一阵就好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浑身上下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谢春潮急忙要去找郎中看看,却被穆飞星叫住:“我当真没事,不过是因为天凉,腿上受不住,叫郎中过来他也管不了天气不是?”
谢春潮叫他说动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二殿下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抱怨:“反正一入夜,被子里就凉飕飕的。”
他原是想暗示对方进来给他‘暖暖’,但谢春潮却直接将那床大厚被子与铺在地上的薄被都一股脑盖到他身上,边盖还要边问:“这下呢?殿下还冷么?”
“....”这下饶是心思灵巧如穆飞星,也一时叫他给噎的说不出话来。他被好这几床被子压得透不过气,暗道我说什么不好,偏说自己冷干嘛,真真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半晌才又再接再厉道:“我不光冷,还好害怕。”
二殿下还未完全长开的脸适当露出几分忧虑:“我还是第一次离宫里这么远呢,这里这么偏僻,干什么都不方便。你不回来就没有人陪我,可要是这么回去,一定还有不少人要来杀我....”
谢春潮本对小孩子十分宽和,见他这般可怜,更是多了几分不忍:“殿下放心,臣必会尽力保护殿下。”
“但我还是好怕,又好冷...”时机成熟,只待一鼓作气,穆飞星几乎要压不住心里的得意了,掐着大腿根才让面上显出几分泪盈盈的样子:“你陪我睡,好不好?”
谢春潮果然中了套。吹熄了灯,不光进来帮二殿下暖身子,还连声安慰他不必害怕。只是他刚刚从外面回来,手凉脚凉,抵足而眠,一时也不知是谁在暖谁了。
穆飞星捂嘴闷笑,搞定一个谢春潮,到比将三皇子气得跳脚更叫他得意。他静静听着身边人的心跳声,昏昏欲睡,却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睡过去,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道:“谢小将军身份高贵,何必要费力做这些下等活计呢?实在怕亏欠人家银子,待回去了派人送来不就行了?”
“拖不得的,”谢春潮轻声道:“自陛下临朝以来,连年征战。百姓日子过的苦,前一日没有进益,后一日就要节衣缩食,若平白添两个人进去,就得拿出留着过年的积蓄,拖的久了,还得忍饥挨饿。”
这话若要让有心之人听见了,恐怕不光要觉得他这是在嘲讽自己不体谅民情,还要再扣他一顶妄议朝政的帽子。穆飞星听了,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竟坦然认错道:“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说着,竟正大光明搂谢春潮的腰,将他抱了个满怀。
“殿下?”谢春潮叫他这个举动弄得一颤,又因为怕伤了他不敢贸然挣脱,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怎么?”穆飞星的语气听起来天真极了:“我小时候文章写的好的时候,父皇就要抱起我来夸奖,如今谢小将军这话说的这般有理有据,我就也想这么奖励你,不好么?”
这话倒也不假,只是元帝抱他的时候他不过五六岁,再稍微长大一些就不再有
', ' ')('如此亲密的举动了。但他用此为理由哄骗谢春潮,哄却是得心应手,理直气壮。谢春潮立下过不少军功,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奖励’,又是别扭又是羞涩,结结巴巴道:“殿下谬赞了,臣...臣当不起的。”
“民生富足与否关系社稷安稳,怎么当不起?”穆飞星吃吃笑道:“只可惜我已经有了蒋学士做夫子,不能再叫你师傅…不若这样,我也叫你小谢哥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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