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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义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都像散架一样,四肢骨骼都给震成了七八段。

他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听到轱辘轱辘的声音,自己的后脑勺不停撞在身后的硬板上,磕得他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他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了这种不停颠簸的状态,试图动了动,却根本动弹不得——他的手脚都被缚住了,连嘴里都塞着麻核,舌头麻得动不了。

他心中又怒又惧,不知道这帮恶人要把自己带往何处,是要灭口还是要严刑折磨。

他聚起全身力气,往头顶上的木板用力一撞,木板没有任何要开裂的迹象,反倒把他撞得头晕目眩。

他不死心,又撞了几回,声音在木箱子里哐哐哐地响。

突然,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插入木板,距离徐文义的眼睛只有几公分。

“再不消停,下回就削了你的脑袋!”

说话的是个女声,很冷,像徐文义眼前的这把刀一样。

徐文义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动了。他老实下来之后,外面的女子也就没有再拿刀吓唬人。

徐文义半蜷在这窄小的箱子里,不知颠簸了多久,中途又被颠倒过来,整个人倒立起来,好像自己下了车,被人搬着走。

徐文义此时已经是疑惑大于恐惧和愤怒了: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他们单独留下自己一条命,要把自己送到哪里?

怀揣着探究和疑惑,徐文义沉下心来,决定先静观其变。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被重新放平下来,紧接着周围响起一阵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忙中不乱,错落有致。

但是突然之间,那些脚步声就静下来了。

然后,徐文义又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徐徐地,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面是徐文义?”对方的声音响了起来,声线似很清朗,竟分不出是男是女。

回话的是那个面冷声冷的女子:“是的,宫主。”

徐文义心里一个咯噔!

这个人,就是幻花宫的宫主?!

宫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道:“处理得还算干净吧?”

那女子道:“现场没有活口,替死鬼也已经找妥。徐文义这个人,就此消失,彻底不在了。”

徐文义听到这里,只觉心口剧跳,又是齿冷。

什么叫他从此消失,再也不存在了?

替死鬼又是什么?难道是代他而死的?

宫主道:“做得不错。就让朝廷带着他们‘徐大人’的灵柩,回京城去吧。”

那女子低声应是。

过了片刻,只听那女子略带迟疑地,又问:“宫主,那此人……”

宫主道:“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扔到后山做苦力去吧。”

徐文义听对方说得如此轻巧,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却听宫主毫无起伏地又继续道:“开个玩笑。”

徐文义:“……”

开什么玩笑啊!

他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了!

“把他关在后山,其余你自己看着办吧,”宫主道,“别让他闯到前面来。”

那女子应一声:“是,宫主。”

那冷冷语声里竟似松了口气。

听得徐文义不由一怔,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之后,徐文义再从箱子里出来,就被戴上了手铐镣铐,锁在了后山的一处木屋里。那里似乎是专门用来关押人的,除了他以外,也还有别人,不外乎都是男子,穿着囚衣戴着镣铐,不得出那片固定区域。整日还要被驱使起来干活,挑粪担水,种地砍柴,每日都有不同的监工——自然也都是女子,在旁边挥着鞭子督促,防他们懒惰,防他们逃跑。

恍恍惚惚总让徐文义觉得自己到了什么女儿国度,都是女子揽权主事,而男子则被充作奴隶仆役。

而那日所听得的宫主,就连那名冷冰冰的女子,此后都再未听过见过。

转眼数月过去,秋去春来。

夜里下了一场雨,隔日一早,绿意便变得鲜明起来。

楚既明坐在桌前,一抬头,看到窗外一枝桃花斜进来,娇粉烂漫。

他看着,莫名微怔。

想到从前,也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样的颜色,穿着一身嫩红轻衫,醉卧在梨树下。

那样的穿束,在那人身上,是极少有过的。

那人总是冷郁阴沉,着黑着暗,好像成心要让人感到畏惧。

可是那人也有穿鲜亮衣裳的时候,微微地带着笑,说是为了故人生辰,遥遥相祝。

他当时听了,其实十分不快。

那人从来没有为他庆祝过生辰,而自己的生日,同他那位故人,相差不过一日。

楚既明看着那株桃花,渐渐有些出了神。

时日久长,他也是慢慢地,在这几年的日夜不寐里,才想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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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以那人的脾气心性,哪里有值得他为之庆生的故人。

自己是那人捡回去养的,自己的生辰,只有那个人说了才算。

而这么多年里,自己所收到的,真正的生辰祝贺,只有那一个人的而已。

那个人去了之后,他真正的生辰,就再也无人知晓,他也再收不到,那人默默的,隐晦的祝福了。

罢了。

楚既明有些无所谓地想,收不到也就收不到了。

反正他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收到过,也不是真的非要收到不可。

反正……他应该也过不到下个生日了。

楚既明看着,想着,喉间发痒,便从胸肺里咳出几声,起先是断断续续的咳一两声,之后便是不停歇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样的剧烈。

他的身体抽搐,脸咳得青红一片,又是惨白,额头上青筋四绽,像是随时要撅过去了。他的手指抠住椅子的扶手,用力得扭曲了,指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贴在上面,骨节尖锐得突出,瘦得几乎有种恐怖了。

他像熬鹰一样熬着自己的身体,不眠不休,饭量也锐减,这四年多一点一点累积下来,在去岁冬日吹了彻夜凉风之后,终于彻底爆发,生了一场大病。那一副高大身躯,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具沉疴病体,分明不过二十来岁,却好像风烛残年,一口气就能将他吹灭了。

他越咳越烈,到后头几乎只能出气不能进气了,外间的锦云听见里面的动静不对,急急推开门来,手里拿着药瓶,匆匆走上来,拍抚他的背,又把瓶中药丸抖一丸出来,要给他服下。

楚既明却颤抖地伸出手,将那药丸拍落了。

锦云终于忍不住变了颜色,怒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脸是怒的,眼眶却发着红,全然不顾尊卑礼仪了,她尖声道:“你现在做这副样子给谁看,他会看见吗,还会心软吗?你就是要殉死,想要下去找他,也要看他是不是愿意见你,愿不愿意同你一块儿!”

楚既明任她怒斥责骂,就是不肯服药。

然而与之前无数次一样,这场咳嗽似乎只在折磨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要了他的小命,喘咳半晌之后,楚既明的肺里渐渐能够吸进新鲜空气,他开始能够呼吸,意识又渐渐地回复过来。

他全身无力,半瘫在椅中,胸腔剧烈地起伏,那是身体背叛了意志,在努力地自救。

他的手指还留着刚才的余韵,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想攒起手心,却连这点力气也难聚起。

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得近乎无声:“……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不愿意同我一块儿……”

所以他不是殉死,他没有资格。

他应该是要一点点地受尽折磨,被病魔缠身,不得好死。

这样,即便他到了地下,那个人也怨不得他。

他不是为了那个人死的。

他只是身体不好,他是病死的,同那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样,他找到那个人,还有他们的女儿,就能坦坦荡荡地说一声:“好巧,在这儿也碰见了。”

然后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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