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巫却似料到了有着一问,立刻道:“连尹尸身还在晋国,郑、晋素来交好,自要会郑迎丧。”
这是再正大光明不过的理由了。当年连尹襄老亡与邲地,连尸身都未寻回。归郑迎丧,借郑侯之力,寻回夫君尸身,这是连黑要都无法阻止的。
郑姬心头一动,又道:“那君子奔郑,何来聘礼,又何如自处?”
出奔这等大事,又其实能拖家带口?若是没有钱帛美玉,如何聘她?两人又如何在郑地安居?
“吾会力促楚齐结盟,借出使齐国之机,携汝投晋。”屈巫的音色沉稳,思绪清明,简直如同殿上面君。然说出的,却是这等背主、弃家的大事。
这只言片语,却让郑姬心跳的愈发快了。他不曾欺她,亦想好了两人退路。申公乃能臣,若是投晋,何愁不被重用?而她,终能逃离楚地,避开冷眼,有人愿为之抛诸所有,倾心爱慕。
见郑姬面上绯红,却不作答,屈巫再次问道:“汝可愿嫁吾?”
郑姬喉中一哽:“妾所愿也。”
听到这话,屈巫面上绽出笑容,握住了佳人柔荑:“待大王身故,汝便自请归郑。”
捏了捏那只小手,他起身想走,郑姬却反握住了他的手,急急道:“若旁人知晓,如何是好?”
屈巫笑着安慰道:“夫人勿忧,只在府中静待即可。近日切莫出门了。”
说罢,那只手从掌中滑开,纱帐落下,遮住了郑姬的视线。若非掌中余温尚存,这番对谈就似大梦一场。郑姬轻轻把手掌压在了胸口,似要按下那怦怦心跳。怎会有人,如此真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个声音:“夫人,奴无能,金钗未曾寻到……”
是阿元回来了。郑姬勉强打点精神,道:“是吾弄岔了,先回府吧。”
听到女君如此说,阿元也松了口气,重新指挥仆妇,抬起了肩舆。舆厢仍旧轻晃,郑姬却不再觉得烦躁,反而飘飘欲仙,神不守舍。一直等回了连尹府,换了新衫,才想起之前应那巫医之事。
真要去求黑要,多生事端吗?郑姬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屈郎都让她闭门不出了,何必为个巫医麻烦?指不定她还能给大王诊治,得些赏赐呢?若不爱虚名,何必进宫!
只是须臾,郑姬便说服了自己,安安心心闭门不出。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送走郑姬后, 不多时竟然有一名仆妇折返,说是寻落在殿中的金钗。楚子苓顿觉不对,果不其然, 钗没找到,那仆妇匆匆离去后,屈巫便出现在了巫舍。为何会如此凑巧, 怕是不言而喻。
不过楚子苓并未表现出异样, 依旧如往日一般施艾。倒是屈巫, 指尖一直轻点膝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静默中,艾灸很快结束, 屈巫临走时,突然问了句:“明日仍需施艾?”
楚子苓颔首:“正是,最后一次,还请申公莫要半途而废。”
屈巫看了她一眼, 随口应下, 便出了大殿。楚子苓心头微紧,郑姬也只有两次艾灸了, 两人又会如何发展?若是屈巫说不,郑姬会带她出宫吗?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要如何对这两人, 便有一位意料外的客人登门。
“公孙为何派你前来?”楚子苓压抑不住心中惊讶,开口问道。来者乃公孙黑肱身边傅姆, 这等自小陪伴的奴婢, 怕是比家老石淳更受信重。
那老妪不紧不慢的遣退了屋内仆妇, 方才低声道:“公孙吩咐,请大巫近日多多收敛,切莫展露术法,亦不可自荐为楚王诊病。”
楚子苓一愣,没想到公孙黑肱派人前来,竟是为了这个。这是楚王病的实在太重,怕她冒然去治,导致失手吗?
见她似还有疑虑,老妪立刻道:“楚王若是不治,身边伺候的奴婢巫医皆要殉葬。大巫当慎之又慎。”
听闻此言,楚子苓只觉冰寒入骨,不论是奴仆还是巫医,全都要殉葬?若非王后不信自己,那她现在怕已经成了那群巫医中的一员了。就算医术再怎么高明,又岂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缓缓点了点头,楚子苓正色道:“我记下了。”
知她听进了劝,那老妪松了口气,又道:“田壮士还说,若楚王身故,许大夫会助你出宫。还请大巫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田恒没有离开楚国?许偃能救她楚宫?这一刻楚子苓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热意翻涌。这两人的承诺,绝对比郑姬可靠多了!
重重点了点头,她道:“我记下了,有劳诸位。”
※※※
“只是娶个女子,家主何必奔晋?”亲随跪行一步,急急问道。骤然听闻如此大事,任他经历再多,心中也是惶恐。
屈巫却不动声色,端起手边蜜水,饮了一口:“若王崩,掌权者何人?”
那亲随一愣,立刻道:“必是王后。”
太子不过十岁,如何理政?然王妃樊姬手腕非凡,定要替儿子谋划,助他坐稳王位。
屈巫却摇了摇头:“非也,大权将握在公子婴齐手中。”
樊姬是个贤后不差,但并不掌兵。为了控制朝政,势必会重用公子婴齐,公子侧等人。如此不但能分权,还能用他们彼此牵制,使之难争大位。如此一来,太子可安。然公子侧好饮无节,公子婴齐有勇却贪,两人共处高位,必有相争之时。谁胜谁负,还难猜吗?
那亲随面色大变:“若真如此,怕对家主不利。”
之前公子婴齐欲占申、吕之地为赏田,被屈巫所阻,故而深恨之,在朝中屡屡相逼。大王在时尚如此,若是让他掌了大权,岂不要害家主性命?
“故而,吾必出奔。楚晋相争,唯晋可投!”屈巫干脆道。
他邀郑姬归宁,不过是顺路而为。最关紧的,还是出逃大计。有了郑姬这个美人相伴,怕是会落个痴情好色的名头,但如此一来,岂不更好掌控?何愁晋侯不允。
“那使齐之事,确能促成?”亲随还有顾虑,齐国先前与大楚之敌,怎能轻易结盟?而两国若不结盟攻打鲁国,家主如何能轻轻松松出逃?
“若大王身故,王后岂会同强齐交恶?唯有连齐攻鲁,方能稳人心,固王位。”屈巫答的自信。他这次出逃,并非如郑姬所想,只孤身逃走,还是要带上能带走的一切。而出使齐国,正是最好的机会。
那亲随终是叹道:“家主智计,愧不如也。”
屈巫微微一笑:“此事关乎生死,切不能让外人知晓。那巫苓曾见过吾与郑姬,还是除去为好。”
巫苓曾给随夫人治过病,而随夫人正是公子婴齐之母,若走漏风声,怕是不妥。当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