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应是还记得母亲说过,他也曾经是她的老师,那时他尚年轻,脾气暴躁,班上调皮不学习的男生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后来很多同学出人头地,归来报答恩师,给他提供更优渥的条件去更广阔的平台发展,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三尺讲台是他一生的坚持和荣耀,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这样执拗而有信仰的一个人,固守着逐渐被看淡的师德。虞应是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古板,她喜欢与时俱进。
他觉察到有人走来,抬起头发现是虞应是,便放下笔,摘掉花镜,没有半句繁琐的询问,也没有沾亲带故的热情笼络,直接切入主题:“一百遍完成了,倒是很自觉。”说着伸出手来接她手中拿着的本子,她赶忙递过去。
“一遍也不少”。虞应是回答。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阅,不住点头,但仍未见任何表情。
“你去把前面那个不锈钢的洗手盆拿过来”。
虞应是脑子里一个疑问闪过:“拿洗手盆干嘛”?想到问太多为什么会很啰嗦,也很有可能触怒这位“无常大师”,于是乖乖执行命令,去将洗手盆端过来。
他旋即合上本子:“很好,全是自己写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你很诚实,也肯为自己的错误甘愿受罚,值得表扬。”
虞应是听到他的肯定,心里喜滋滋,昨日写到手抽筋的辛苦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说完便从抽屉里翻出来打火机,一只手扯着本子的一角,另一只手轻轻一按,“啪”的一声,微蓝色的火苗跳跃着闪现,遇到本子刹那间变成耀眼的黄,继而是刺眼的红,火舌窜动吞噬着干燥的纸张,贪婪而又势不可挡。虞应是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透过那片烧得正旺的红色火焰看到姨夫波澜不惊的脸如同铁面般无情,他顺势将手指一松,燃了大半的本子应声掉进盆里,哔哔啵啵烧了一会儿,火光逐渐微弱,前一秒还好好的本子,此刻已成了一片死灰。
虞应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两节自习课加一个晚上的心血顷刻间付之东流,只剩一片灰烬残余在洗手盆里,心痛难忍。就如同她一砖一瓦一刻不敢停歇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大厦,别人只是弹了弹指,就让它轰然倒塌,如此轻而易举地摧毁她的付出,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眼前场景发生,哪怕问一句为什么也不可以。
“好了,把这道题背一遍”。
虞应是一愣,虽然满心不乐意也还是强忍住情绪,将题目及其解答倒背如流,他抓起桌子上的手绢擦擦手,看似不经意却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朵里。待她背完,他继而又道:“说一下这道题运用了哪些知识点。”
虞应是捏了把汗,幸亏许知初,要不然又得写二百遍。她流利对答:“韦达定理,方程有共轭复数根。”
他露出浅浅笑靥,她的心里则对许知初又多了些许感念。
“虞应是,老师要告诉你,罚写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我要通过这种手段让你彻底掌握住这个知识,并牢记于心,你明白吗?其实做事也是如此,有时候手段会不容易被接受,但只要目的正确,过程如何不必介怀。”
虞应是心底暗暗佩服老师们的口才,连数学老师都这般能言善辩,可想而知语文老师会是怎样的高谈阔论
她很想说她不明白,可是写也写了,烧也烧了,不明白她还能跳进火盆自焚吗?她本来是想给老师看过之后自己珍藏起来留作纪念的——她第一次的罚写,也因为这个罚写让她得到了与许知初亲密接触的机会,它是那么坏又那么好,无论如何都值得好好对待,但现在……她望了一眼盆子里泛白的灰烬,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深谙老师良苦用心的样子,声音低沉道:“尊师教诲,铭记在心”。
他点点头:“回去吧”。
胖子王韬见虞应是一上午都心情低落,一脸贱笑凑了过来:“虞应是,一百遍挺爽啊?下次老师要是再罚我,你来帮我写哈。”
虞应是狠狠剜了他一眼:“马不停蹄地滚。”
“哎呀?你个臭丫头不服你韬哥是不是?”王韬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虞应是的前方,对着她的脑袋就飞过一掌,直接将她整齐的马尾打成了一堆的稻草,扭头就跑。
虞应是正欲发作,赫然看到值周老师姜辉茂油光锃亮的三七分头出现在班级门口,本来嘈杂的班级瞬间就静了下来,虞应是想提醒王韬已经来不及,只见王韬呲牙咧嘴地自投罗网,被姜辉茂“人赃俱获”抓了现行。记名本和笔递过来,王韬登时傻眼了,迟迟不肯动笔。被记分可是大事,不但要在楼下告示板上被通告,还要面对班主任的折磨。记分采取月统计的形式,每月减分最少的前三名班级颁发“文明集体”小红旗,插在教室的门牌上,象征着是一个学生品学兼优的班级。最主要的是小红旗的多少与老师的绩效考核直接挂钩,因此各班主任都很看重这面小红旗,想尽各种方法督促同学不要犯规,于是便有了午休时间减分的同学去擦教学楼大厅、到花坛里拔草、一天八节课全部站着听讲等等五花八门的处罚手段,不停挑战同学的极限。
王韬知道此次是在劫难逃,但扔免不了一番“垂死挣扎”,示好哀求,说尽好话,试图撼动姜辉茂岿然不动的值周教师道德红线,奈何磨叽半天,姜辉茂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不停地告诉他:“课间教室疯闹,你这一分是减定了,不必做口舌之争,快把名字写上,然后你忙你的我也好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