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回来了?虹口公园那儿的事你处理完了?”
谢锦言下楼,扯了扯衣摆, 正准备推开门, 去外头再打探打探最新的消息, 便见锦颐从大门外开了门走了进来。
当下, 他也顾不得再出门去了,往后退了一步,略略有些紧张的将锦颐给迎进了门后,这才发现她的身后除了有三两士兵停在门口之外,竟还跟着一位身着风衣,全然陌生的男人。
“锦颐,这位先生是……?”谢锦言一面瞧着吴恒元, 一面对着锦颐问道。
“他是产党的吴恒元, 最近上海有些不平静, 来咱家住几天,避避风头。”
锦颐侧过身,让吴恒元进了屋子里去。
她并未告知谢锦言有关于吴恒元枪杀了植田吉三郎一事,反而是简短得、有些近乎于是敷衍的一语带过。
可是, 上海的不平静同产党又有什么关联呢?
谢锦言不笨, 他只瞧着锦颐抿了唇不再言语,便知晓她这是不欲再说其他的了。是以,纵使他的心里还有着这样的疑惑,他也不曾再问。
“你好,我是锦颐的哥哥谢锦言,你可以叫我锦言, 也可以叫我慎之。”转过头,谢锦言对着吴恒元伸出了手。
“我知道你,谢先生。你可以叫我恒元。”
锦颐在一旁瞧着两人的手握住以后又蓦然松开,知道两人这算是认识之后,便率先一步同着两人一齐上到二楼去了。
她踏着一双黑色的靴子,一脚一脚的踏在楼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直到行至楼梯的一半,才好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对着正与吴恒元客套着的谢锦言道:“哥,你刚刚是准备出门去?”
谢锦言没想到锦颐会突然回过头来同他说话,停了与吴恒元的交谈之后还愣了两三秒,这才回过神来——
“啊,是这样的,你们铁血军是上海的驻军,那些日军又是在上海虹口公园发生了爆炸案。前些日子家里接到你士兵传来的消息,知道你回到上海了,却一直也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影响,我便想着再出去同我那些好友们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日军那里是怎么决定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也不只是我。爸妈他们也是,爸爸他做生意的时候,遇上些熟人总要问上两句,妈妈更是越发频繁的往那些打牌的夫人们身边凑了,只不过,除了城里到处流传着的消息,大家也没得到其他更多的消息罢了。”
闻言,锦颐的心里,一时间便只剩下了哑然。
其实,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锦颐想着的便是要全力善待原主的家人的。可是,饶是她当初千万思量,唯独是没想过自己会亲自将自己与那段历史死死绕在一起。尤其,还是以一种参军的方式。
锦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犹如蚁噬一般,有些酥酥痒痒的——
不论她最终为了让谢家避开战乱,将谢家三人的退路安排得多么妥当,只要她本身还处于战争的漩涡之中,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真正的感到安心。
沉默半晌,锦颐终于还是忍不住软了软语气,对着谢锦言透露出了一些消息:“爆炸一事与我铁血军无关,所以这事儿,哪怕是日军要同我军交涉什么,也还轮不到我亲自出面。只是……”
锦颐的话忽然顿住了。
她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吴恒元,这才接着说道:“我军内部消息,日军总司令植田吉三郎在医院被枪杀了。这个消息,日军或许会传出来,也或许不会被传出来。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日军怕是不会善了。所以,最近的上海,必定不会太平。”
话说到这,锦颐一双长久带着锐利的眼睛,定定的望进了谢锦言的双眼里去:“我的意思是,不论是爸妈还是你自个儿,我希望你们最近尽量都减少一些出门的次数。爸爸店铺里的事,交给掌柜几天也无妨。”
有关于军队里情报处得到的情报消息,锦颐从来都是不准备告知给家里任何一个人听的。毕竟,少知道一些秘密,便是多一些安全。无论是对谢家来说,还是对如今相对固若金汤的铁血军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若不是自己因着后世那一缕难以言谈的情怀,凭着一缕私心掩护收留了吴恒元,若不是担心自家人频繁出门,泄露了吴恒元的行踪,让家里人同植田吉三郎被暗杀一事扯上关系,她同样是不会破例的。
转回身子,锦颐重新向着楼上行去。
这一次,她再未曾在半路上停下来,而是推开了房门,领着谢锦言和吴恒元进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去。
“我平常除了处理要务之外,都是要同战士们一起训练,所以基本都是睡在军营里。这间房间,也就自然而然的空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吴先生就现在这住下吧。”
谢锦言和吴恒元俱不是齐玉茹,没有那么多关于“外男不得入女子闺房”的规矩。所以,见谢锦言没有出声反对,吴恒元便也就点头应下了。
三人回到了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
原本,锦颐回到谢家,只是忙里偷闲,想给自己的脑袋和精神放放假。可没想到,当他们三个一同坐在沙发上,反倒是谢锦言同吴恒元两个人聊得更开怀。
吴恒元既然会接到暗杀植田吉三郎的任务,那么他必然是产党地下党里一名优秀的特派员。这也意味着,至少是他的学识,决计是不比谢锦言差到哪里的。所以,他既可以同谢锦言谈文学、谈时事格局,同时也可以满足谢锦言对于地下党的些许好奇。
反倒是她,在翘着二郎腿,仰靠着沙发,瞧着两人越聊越兴奋的同时,竟然开始有些出神地想着,自己究竟该从哪个切口,切入到他们的话题中去?
或者是因为战争、以及长久心事重重的缘故,锦颐直到现在,才认真思索起自己与以往的不同——
比起以往,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了。而比起舒适的家,竟反倒是她曾经一度想要逃离的军营,让她更感到自在。
也或许,是她有些不适应军营以外的生活了吧。
将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抬放下来,锦颐松开交叉置于腹部的双手,不欲再在家里多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吴恒元交给了谢锦言,便准备离开了。
“锦颐你不等爸妈回来了?妈可念了你好久!”
距离锦颐说要回军营才不过两三秒,谢锦言再抬头,便瞧见锦颐走路步步生风,快要走到了门口。
“不了,军中事务繁忙,我不能离开太久。”
锦颐甚至没有停下,打开门便领着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离开了。
她对谢锦言说的忙,倒也真不是为了敷衍他而说出口的,而是她真的很忙——
的确,如今铁血军保存下来了,驻沪日军同铁血军也达到了一种短暂的制约与平衡。可偌大中国,又岂止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上海?
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同军中的各参谋,商量着去想,如何能让华夏在日军全力进攻下,有力与之一搏罢了。
她倒也不求能够完全转变历史,她只是想着,哪怕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决不能叫天下任何人小瞧了华夏,小瞧了成千上百万华人的卫国之志!
“她总是这样吗?”在锦颐离开之后,吴恒元将投递在门口的眼神收了回来,望着谢锦言,率先打破了沉默。
谢锦言不知道他究竟是指的哪方面,紧着眉头想了想,最终才回道:“从前的她,同我一起参加我们文学社的茶话会,连对我们偶尔有关时势政治的谈论都避之不及。谁又能想到,她会成为一名浴血奋战的将军?”
对着吴恒元说到这,谢锦言原本连贯的语气忽然一顿,便也不再说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