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是大夫的老先生把手搭在那小孩儿的脉搏上不过两三秒, 不待锦颐和唐士奇出声去询问, 立马便一个大步地往后退了去。
“这、这、这……”
这这那那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锦颐瞧着他的脸色,见他还伸手捂住了口鼻,大致知道这不会是个什么好结果, 却还是吸了一口气, 沉稳地问道:“这孩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老先生你尽管说。”
那老先生闻言,又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把四周围观者的百姓们也带着往后退了些,这才敢稍稍松了松捂住口鼻的手,有些惊慌道:“这病是伤寒, 现在还只是潜伏期,只是发了一点热,等过几天,就要发高热了。要是没及时治疗,用不了一个月就要死人的。”
“这病是会传染的。”到底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了,惊慌过后,那老先生有悠悠说了那么一句。
他叹着气,“这病也不是老头子我怕。这要是搁在前头两三日,没有发大水时,那也好治。可要我来看,他这病就是叫这大水给霍霍的。这荒无人烟还发着洪灾的,我上哪儿去给他开药治病去?”
老实说,这老先生的态度也还算是平静了。像是其他那十几万的百姓,甚至还没有听全他后头的那一大番话,只在听到“这病会传染”几个字后,“嗖”一下就蹿得老远了。只不过是顾念着锦颐这群当兵的还没开口,这才不敢说出要把那小孩母子俩直接抛弃的话来。
“不!不!老先生!大老爷!俺求求您!您救救俺的娃!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抱着怀里冷得直哆嗦的孩子,那妇女拖着膝盖,跪在地上走到那老先生的旁边,用撑着孩子脖颈的手一下扯住那老先生的裤脚,“哐哐哐”地就把脑袋磕在了地板上。
“你这孩子,我想救也救不了啊!”
就像躲避瘟疫似的,事实上也就是躲避瘟疫了,那老先生猛地弯下了腰,一把拨开了那妇女的手,跑到了一个算是安全的位置上后,这才摆了摆手,无能为力道。
“俺说春儿啊,你家娃儿,俺看着也是救不活了,为了大家伙儿想想,这里十几万口人呢,要不,你还是把你孩子给扔了吧……”
这话说着有些难为情,但哪怕是顾虑着锦颐这帮子人,哪怕是会顶着一个刻薄的名头,在生死危关的时候,还是有人说了。
那“春儿”应当就是那妇女的名字了。大抵是有一个人打了头阵,其他人便也跟着少了不少的顾虑,一时间,应和着那人说是要把那孩子给扔了的声音,忽地便多了起来。
“别!你们可别丢俺的娃!俺的娃只是生了个普通的病,要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你们可不能干那丧天良的事儿,把俺的娃给丢了!”
那妇女骤的把怀里给抱紧,生怕谁要冲到她的怀里去抢似的。
其他人眼瞧着自己是说不动她了,便命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靠近到锦颐的身边,搓着手劝道:“这……这位司令大人……您瞧,这总不能叫一个人害了病的人,霍霍了咱十几万口子的人吧?这可不知当呀……”
那人嘴里的话点到为止,只叫锦颐自己去掂量,见锦颐久久没有回话,便也自己识趣地退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去,把地方留给了锦颐自己去思考。
“司令……”
那劝人的人刚走,唐士奇又紧跟着凑了上来。
“那些人话糙理不糙。上到了战场上,哪有为了一个士兵赔了整个军队的?真要是这样,那我们的仗还要不要打了?”
他和先前那人一样,也是来劝她的。他怕她一个心软,害了的便是十几万的军民。
“我哪有那么拎不清?那么多场仗都打过来了,到头来,怎么会在这里犯迷糊?”
笑不出来,锦颐便也不勉强自己去笑。
她当然狠不小心去驱赶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可说到底,她是一军司令,这么多年,怎么区分轻重缓急,她心里明白得很。
她只是觉着,孩子体质虚,发病的潜伏期要短。这孩子发病,或者还远远只是一个开端。
摇了摇脑袋,说来或者有些不近人情,但最终,锦颐还是命人去把那孩子从那妇人的怀里给抢了出来,带到高地以下去。可还没等她的士兵把那孩子抢出来,那妇女就开始疯了似的反抗着——
“你们放开俺的娃!放开他!”
像是护着食的野兽,那妇女管不得头上窝成一团的头发,和身上因为拉扯而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只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是不是还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要拉她孩子离开的士兵们。
“司令,您看这……”
执行任务的士兵有些为难,想带走那孩子,又怕伤了那妇女,忍不住就回头去看锦颐,希望锦颐能给他们一个指示。
“让这位大嫂带着她孩子一起走吧。”
沉默了半晌,锦颐最后决定道。
这一次,那妇女没有再死命地挣扎,她仍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时不时还低声哄上两句,那些士兵们捂着嘴推她一下,她就踉跄着跟着走了一下。
眼见着她就要离开视线里,众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有锦颐有些不忍心,扬了扬声音,最后提醒道:“现在高地下的水,看起来差不多到你的腰上,你可以带你的孩子逃出去。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你们母子俩自己的造化了。”
这是她对这母子俩最后一点微薄的善意。
待得士兵们完成任务回来,低迷的气氛中,锦颐接着唐士奇今天一早没有问出的问题,问大家是想要继续去逃命,还是就在这高地上等待救援。正如她先前对那妇女所说的,现在围绕着高地的洪水,也不过是到成年女子的腰际,要是想逃,他们现在抓紧时间,还可以逃出很远。
但不出所料,她的话刚一问完,那些百姓们闭眼的闭眼,神游的神游,都作出一副没有听见锦颐问话的样子。良久过后,只有先前来劝锦颐把那小孩的人坐在地上,犹豫着昂起了脑袋——
“大水那么浊,要是再惹了病可咋整?”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百姓们的担忧,也算是给了锦颐一个回答。
没有人想去送死,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被丢弃的那个。绝大多数的人习惯性的为自己着想,很难有人去为别人感同身受。所以,在那孩子患了疫病的时候,百姓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送走。等那孩子真正被送走了以后,他们又开始担心起下一个患病被送走的人,会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个。
这是人性,没有什么好嘲讽的。就连早已看淡了生死的战士们,想来也无法将“患病被抛弃”一事看得云淡风轻。
因着那十几万百姓们的选择,最终锦颐还是领着自己那三万的战士们,守着他们留了下来。
那么短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是那小孩真就把病菌给留下了,还是那些病菌始终就在人们的身上存在着。总之,求神告佛了整整一天,大家伙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个两个人开始发热、呕吐的时候,百姓们还能叫嚣着把那些人给带走,可等到成百上千、这高地上倒了整整一片的时候,就谁也说不上话了。
高地上做不了真正的隔离,没有墙壁、空气流通,哪怕是远远把患了疫病的人赶到一个角落去,疫病蔓延的速度却仍旧是快得不可思议。
接二连三的,不仅仅是体质柔弱的妇女、老人和小孩们倒下了,慢慢的,体质健壮的青壮年也开始病倒了几个,到后来,铁血军的士兵们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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