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汉子一怔,一转头看见沈谧从拐角走出来,呃地一声,张开嘴又准备干嚎上,但又觉得不对,那嘴便半张不张地对着沈谧,露一嘴歪斜的牙。
沈谧:
就,心情很复杂。
他干咳一声,整饬出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看见,将钱袋递过去,道:我家主人怜悯小娘子,特命我来送银子。
那汉子便接了银子,抹泪道:多谢好心大爷。那小羽,你便和这位爷走吧。
那俏娘子含羞带怯嗯了一声,半抬起眼看沈谧,沈谧被那茸茸密密又含泪的长睫毛下的眼波一掠,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才看见的那个难养悍妇呢?
今日发生的一切,怎么都这么奇幻呢?
俏娘子已经走到他身边,探出小指,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谧如遭电击,险些原地跳起来,勉强压抑着自己不要甩手,微笑着站开几步,和那汉子又关心了几句,对方表示他是这羽娘子的表叔,得了银钱会帮忙安葬其父,之后便回乡自己讨生活了,求他好生关照自己这个侄女。沈谧便嗯嗯应着,眼看着那羽姑娘和她表叔又来了一阵生离死别执手相看泪眼,实在没眼看,不得不把脸转到一边勉强做个唏嘘状。
一边进行演技展示,一边想今天新认的大佬,遇上这情况,一定会陪着一起哭吧?
不知怎的,想到铁慈和这小娘子执手相看泪眼,他就禁不住一个寒噤带一个寒噤
等那边做完了告别全套,他便喊了事先叫好的大车来,带羽姑娘上车,也不敢和她同车,自己和车夫挤在一起。
车子辘辘前行,直奔醉花街。
那羽姑娘安安分分呆在车里,未曾探头出来看。
马车直入醉花街深处。
街深处,繁花深醉,脂粉十里。
每个县都有这么一处销魂窟温柔乡,供那爱攀野花的浪子们醉卧不起。
最里面是本县最大的花馆,名曰扶春楼是也。
沈谧将车停在门口。里头老鸨已经接了出来,铁慈已经来过一趟,和她做了交代,此刻老鸨掀开帘子一看,那羽姑娘正抬头。
老鸨一见,喜得眉毛险些飞出了天灵盖。一叠声地道:姑娘快下车,慢些,妈妈接着你。
沈谧对羽姑娘道:到了。姑娘且随嬷嬷入内安置吧。
老鸨连连点头,又命龟奴般了板凳来给美人垫脚,低头一看,嘶地一声。
好一双大脚。
算了,脸美就成。
羽姑娘下车,看了一眼里头装饰。这扶春楼本就是犯事的官宦府邸改建,也没挂匾额,如今还是午后,也还没到夜间灯红酒绿时刻,此刻瞧来便是一座庄严精致府邸,而那满脸笑的老鸨,和大户人家家中的嬷嬷也没两样。
便羞答答点一点头,跟着老鸨进门,沈谧上前两步,老鸨袖子一抖,一包银子就到了他掌心。
沈谧捏了捏银子,一时心情复杂。并不明白何以忽然就上了贼船,连人牙子都干上了。
他跟随着羽姑娘进了门,转过回廊,趁着人不注意,转身就走。
然后听着身后门户一扇扇关上,有杂沓脚步声奔来守住一层层门,便知道今晚,这位羽姑娘插翅也难飞了。
不管她是否想算计那位主儿,那主儿一转手就把她给卖进了青楼。
真不知道谁更缺德。
他一脸迷幻地捏着银子走了。那边,门户一层层关上的那一刻,顺从地走着的羽姑娘忽然停了脚步。
老鸨心想这是察觉了,马上是上鞭子好呢还是先吓唬?
羽姑娘转身刹那,穿廊风过,白布孝帽飘落,满头拢起的黑发散开,刹那间众人都屏了呼吸。
老鸨直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这下发财了啊,遇上绝色了啊,却见羽姑娘一忽然一抬手。
那双纤纤素手刚才还在她袖子里,一眨眼就到了老鸨脖子上,老鸨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巨力猛地勒紧了喉咙,她甚至瞬间便听见自己喉骨,发出一声瘆人的嘎吱声。
这一手突然又狠绝,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娇弱美人招呼不打就下杀手,都愣在当地。老鸨连一句求饶都发不出,一双手拼命抓挠,喉间拼命挣扎着发出呜呜声响。
美人睫毛都不眨,指尖微收,格格声便越发清晰。所有人如堕噩梦,盯着那双手大汗淋漓,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拔刀就要扑上,美人衣袖一拂,那刀忽然就缠上她袖端,软软的袖子成了刀,坚钢的短刀成了布,寒光如鳞,瞬间就无声无息碎落在那白布裙角。
失了刀的那人怔怔地看着那碎了一地的刀片,半晌发一声喊,众人齐齐四散奔逃。
却听那美人懒洋洋道:每走一步,去一肢。
众人猛地定住。
美人这才松手,老鸨如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下。
美人斜斜往廊边栏杆上一坐,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瓜子,懒洋洋地磕着,一边招呼道:乖,来坐。
众人哪敢坐,但又不敢不坐,都远远地蹭着廊边栏杆坐半个屁股,老鸨从地上挣扎起来,咬牙道:你你想做什么你知道我们楼背后都有谁么
辽东密线,是么?美人懒懒道。
老鸨猛地僵住,硬撑出的底气轰然溃散,惨白的脸上眼神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