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已在御史台经营许久,刚刚出任江南道巡察御史回来,第一次有了入朝面圣的机会,也是第一次,皇帝单独见他。
人人皆知,皇上素日都在麟德殿处理朝政,观风殿是休憩安寝之所。桓晔不召他去议政殿,反而让他去寝室相见,其中心思,耐人寻味。
言浚很高兴,不论是何种机会,总比毫无机会要好。
观风殿里人不多,只有商淮与高升陪着皇帝。桓晔侧卧于榻边,看见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凝神在手中的奏折上。
殿中香薰龙涎,袅袅青烟自炉中升腾而起,仿佛云翳飘渺。
言浚不敢出声,侍立在一旁,静静候着。他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首,分明看见那人掌心握着的籽玉,一目,了然。
皇上的意思,他有八分明白了。
半晌,桓晔放下奏折,状似忽然想起他一般勾勾嘴角,问道:“言卿,你是当年言尚书的……”
“回皇上,言尚书是臣祖父。”言浚忙叩首道,“臣父当年也在朝为官,官至户部度支主事,如今……旧事了。”
桓晔摆摆手,商淮立刻带着高升退了下去。
他下榻走到近前,扶起言浚:“卿这话说得不对。‘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你祖上之荫,自然也遮得住你。即便目今没落,虎父无犬子,朕看你也差不了。”
“臣……”言浚大胆造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劳累……臣侍奉皇上安歇。”
桓晔一笑,从善如流。
(三)
假如世间有谁能凌驾于皇帝之上,言浚觉得,大抵也只剩自己了。
秋霖脉脉,廊下金铃啷啷作响。
他披衣起身,走到窗边,见黑云无月,天地一片氤氲,淅淅沥沥,令人心烦。
桓晔睡得正熟,他躺在床里,梦中眉头还锁着。祁王坐大,下面难免有心怀不轨之人。若再不打压,则大祸不远矣。
说到底,走至这一步,想退也不是就能退的。底下人跟着你卖命,自然也要跟着你分红利,你不更进一步,他们又如何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