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撕扯这虚妄梦境,花草树木变为他掌心流云纷纷倒退让路。他破开那蓝衣人影,斩断这幻影分身,一切在他滔天怒意下化为闪烁齑粉。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
他靠近不了那道水月镜花般的门,抓不到那一角白色素衣,更拉不住故人将要挥别的手。
梦里,海云帆还是朝着那青衣年少的他说,王兄,我们终点见。
他想知道,梦中,海云帆说我们终点见,那终点究竟在哪?
是灵剑派无相峰,还是王家村那月下的二层小楼,或者是东篱、天南、云泰,是这天地广阔,是所有他们未曾走过的地方?
每每梦醒,王陆除了喘着胸中滞闷粗气,抬手挡住自己的微红双眼之外,无一事可做,无一人可诉,无一梦可托。
海云帆啊,海云帆,王陆在无数个早晨看着这辈子上晕开的一个个圆形水渍,在心中苦笑,你说你大仇得报就会来找我,我们一起天涯海角,做一对逍遥真仙,可你终究还是食言了。
我想去寻你,你说你在终点等我。
可终点在哪啊?
我又该去哪找你啊。
王舞见他一言不发,只得小心拍拍他脊背,“今日我为你点清神香,你好好睡一觉,我也不和你大师伯梦中相会了,好不好?”
王陆苦笑,抬眼一双乌黑眼睛如同海涛凝冰,不透天光半寸,让人害怕也让人难过。这三年,她看着一步一步修炼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何时,眼角竟然有了一条浅痕,王舞抬手,蹭过王陆眼尾的时候似乎摸到了一丝水意。
“师父,我不想睡…一闭眼,我就能看见他…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了,回不来了,是你看着他离开的…可是每天梦醒,我还是会去逍遥峰找他…师父,我不想睡了,你…你别逼我了,好不好?”
王舞像是被那一滴泪灼伤了一般收手坐好。她是个纸人,带着一丝王舞的精魂,她本不应该感觉到任何主人的情感思想。
可是此刻,她却无比想默默眼前这个少年郎的额头。
就好像过去那百年间,没人为她做过的那样。
“你…原本打算去干什么?”
王陆飞快抹了抹眼角,“当然是…去探探这神奇的白狐观。”
“你怀疑有人趁入夜…”
“就算真的有神仙,他总得知道这些人许了什么愿才能实现吧…那棵挂着愿望牌子的树,一定有古怪。”
“可以啊小陆儿,有为师我三分聪慧可人了。”
王舞搭他肩膀,王陆理了理自己耳边碎发,“哪里哪里,师父教导有方罢了。”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毕竟你想到了…其他门派,尤其那个盛京狗门,一定也能想到。”
“放心吧,”王陆掩上竹窗,客栈他这间客房正对着华衣镇青山脚下的海波细滩,月光如水,水波平静,俨然一派休养生息、颐养天年的平和之景,“你徒弟我有分寸,再说了,我们神仙美女梁秋姐姐也不会让我出事对吧?”
那坤山剑在他腰间暗淡无光,王舞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把缎面扇子,给她自己扇了两下,蹲下身对着王陆身上的坤山剑喊道,“人家睡了,毕竟,年纪大了晚睡容易长皱纹。”
“师父!”王陆赶紧捂住那牙签粗细的宝剑,如同捂住孩童双耳,“你徒弟我还靠她傍身呢。”
“怕什么,你无相剑骨如今基本大成,只要不对上什么姹紫嫣红或者乾元燃血这种邪门功法,挨个一下两下死不了的。”
“师父你标准还真是低啊。”
“还不是你自己修不成这无相剑法?都说了,剑法易修…”
“剑意难成,师父你念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了好了,我出门了,你好好在屋里呆着吧,有什么事,我们纸鹤联系。”
王舞见他出门,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这才又推开窗户,看那海面上如同幻影随着波光摇曳的新月。
很多年前,当王舞还是黄金一代眼中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小师妹的时候。
当欧阳商跟着自己军皇山的友人下山游历的时候。
当一切都还美好如幻梦的时候。
王舞收到过一个海螺,巴掌大小,通体贝白如海上升月,放到耳边能听到这海风徐徐、海浪卷着破碎白沫撞击石岸的声音。
王舞一直都不知道这海螺是谁所送。她只是把它放在自己枕边,夜深人静无法入睡的时候就拿出来听一听,奇怪的是每次她都能一夜好梦,直到天光大亮。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她和欧阳商在她那个好徒儿的梦中共饮,欧阳商抬眼问她,可还喜欢那个海螺。
王舞还记得自己似乎是有片刻诧异,继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