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彦孝听弟弟说了事情的原委后,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平日里我和你几个哥哥都怜惜你从小过继给伯父,替我们吃了不少苦,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你,只希望你做个闲散人,如今看来,倒是我们错了,你这火爆莽撞的性子,若是再不晓事,迟早要给自己惹下大货来的,彦礼,你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说吧。”
卢彦礼在一旁听了,连忙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说道:“二哥,你看,要不要先让小五起来说话,等下再一并罚他。”
见卢彦孝没吭声,卢彦礼便忙叫人扶了弟弟起来,而后才说道:“小五你只觉得我们没找李纪算账,是因为畏惧他的身份和戾气而忍气吞声,却不知道,二哥早就想和那永兴坊划清界限,这次只不过借着李纪的算计顺势而为罢了。”
卢彦义被人扶着坐在绣墩上,本还是仰着头一脸不服之色,现在听四哥这样一说,却是彻底愣住了。
“当初二哥执掌兵部,却一贯与军中大将并无交情,想要服众极为困难,而那顾王妃却和咱们家里有些情分,她当时因着卓王的大义,于军中颇有威信,二哥与卓王府上交好,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互相扶持罢了,而时过境迁,如今朝中形势已与当日大不相同,那顾王妃背后牵扯颇多,且她为人行事表里不一,出手阴狠,并不值得深交,二哥也早有要和她府上疏远的意思,所以才趁着李纪的谋划,借着二嫂家里的名头,趁机光明正大的疏远了永兴坊,此事,二嫂本人也是知情的,只不过瞒着王家罢了,并不是你所想的忍气吞声,实在是瞌睡了有人送来枕头一般。”
听卢彦礼说完,那卢彦义不由愣了,而后脸上便不由泛出点红色来,十分羞恼难当,他从小被过继到卢氏前任族长家里,受过不少委屈,偏偏又是个身强力壮最不服输的人,最怕别人瞧不起他,自从回到长安城哥哥们身边,却处处被当个小孩子看待,心里早就不耐,所以才会不明真相便贸贸然出手了,如今知道自己不过是闹了个大笑话,心里头越发憋屈。
见弟弟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卢彦孝知道他并没完全听的进去,便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处处照顾着你太过周到,把你看的太紧,总想干出点什么大事来给我们看看,可你要想别人瞧得起你,你也要自己争气,我问你,你可知道这李纪除了是圣上亲侄,如今更是与那太子走的极近,你今日算计他,压根不是报仇雪恨那么简单的,落在别人眼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若是那李纪疑心我们卢家是想和太子作对,你可知道会酿出什么大祸来吗?”
卢彦义哪里知道这些,他是个聪明的,见哥哥们难得什么事情也不瞒着自己,都和自己说透了,顿时也觉得羞愧难当,低头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二哥,你把我绑了去给他赔罪吧......”
☆、第140章 生恨(三)
正如李纪所料,第二日那卢彦孝便遣人约他到城外的庄子里见一面,那庄子于明面上并不是卢府名下的产业,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农庄,李纪见他安排的谨慎周全,便也一口答应了。
待到两人约好的那日,李纪打着去城外骑马的名头,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去了那个小庄子上,卢彦孝自然早就恭候多时了,他穿着一身简朴便服,显然也是乔装过的,毕竟以他二人的身份,于宴席这等场合上应酬一下还算正常,这样私下约着见面,便难免太引人注目了。
两人遣退了闲杂人等落座后,卢彦孝便一拱手开门见山说道:“郡公爷,我家五弟那日之所以会做出那等荒唐的事情来,只是因为他无知鲁莽,误会了前阵子我府上出的乱子与郡公爷您有点关系,便想要替卢某出头而已,背后绝无半点其他的牵涉和念头,今日卢某特意带了他来给郡公爷请罪,还望郡公爷不要误会卢某才好。”
卢彦孝这话说的颇有意思,李纪在他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嘴上说是误会了李纪,可自己却并没做出任何赔罪的态度,只替自己的五弟认错罢了,李纪一听,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来之前也早有猜测,现在更加被应证了。
卢彦孝此刻没有一味的伏低赔罪,正说明了他的态度,他这是有意向李纪表明自己的坦诚,卢家显然早知道是李纪算计了自己。
卢彦孝见李纪沉默不语,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起身到外面叫了卢彦义进来,那卢彦义脸上带着点淤青,走路也不是很利索,一看便知道是挨了一顿打的,他进了房内,便冲李纪抱拳说道:“郡公爷,那日是小的误会您了,多有得罪,今日您愿打愿罚,小的任凭郡公爷处置。”
说完,那卢彦义便要俯身跪下,李纪却马上冲他一摆手,开口说道:“这倒不必了!”
卢彦义一愣,以为李纪是要为难自己,便不由去看自己二哥,卢彦孝却是神色平静,只是看着李纪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李纪脸色如常,慢慢说道:“你们并没误会我什么,当日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怨,确实是牵扯到了卢尚书身上,也害的府上受了不小的非议,你要报复我,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卢彦义没料到李纪此刻竟然毫不掩饰的就认下了,顿时一愣,他今日虽是来赔罪的,但心里对那李纪却仍是不服气,脸上始终隐约露出几分不屑之色,现下见李纪这样,他一时倒有些蒙了。
李纪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过,你报复我虽然是天经地义,但是我去你府上赴宴却白白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我手下的弟兄们势必也不愿善罢甘休的,定要找你报复回来,如此一来,倒成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了,我和你二哥并无其他积怨,若真成了这样,反倒不美,我看这样吧,你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身量倒也配的上与我打上一架,今日,咱们就在这里把这恩怨做个了结,你看怎样?”
卢彦义再也想不到李纪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睛不由马上一亮,嘴巴一张就想说什么,而后却硬忍了回去,忙去看自己二哥的反应,那卢彦孝自刚才李纪开口说话后便一直坐着没动,脸上神情不变,此时听了李纪的话,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拱了拱手说道:
“郡公爷果然是明人不说暗话啊,可您这一身的功夫是出了名的好,叫您陪他一个小孩子玩,实在是辱没了郡公爷的好身手。”
卢彦义一听自己二哥并不反对,但是言语里却将自己贬损的一文不值,越发跃跃欲试起来,目光灼灼的只盯着李纪看,李纪见他这样,心里好笑,却故意稳坐着不动,逗他说道:“我看你今日腿脚似乎带了伤,若是没有把握,倒也可以改日再约。”
卢彦义哪里肯啊,马上跳起来说现在就去,卢彦孝派人帮二人在庄子安排好了地方,却没有留下观战,只一个人坐在房内等着,只过了大半个时辰,李纪两人就一前一后回来了。
卢彦孝脸上虽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马上去看自己弟弟,那卢彦义低着头跟在李纪后面,他除了发髻衣袍略微蓬乱外,脸上并看不到什么伤痕,不过走的却是极慢,每走一步脸上都会抽搐一下,仿佛忍着痛的样子,卢彦孝不管心里如何担心,都只当做一副什么都没看到样子,将他赶了出去,自己只管拉着李纪坐下说话,
李纪身上却是纹丝不乱,压根看不出和人打了一架的痕迹,两人闲聊几句后,李纪便笑着说道:“卢尚书,您这弟弟天资极佳,不知道他如今身上可有何官职,若是没什么事,倒不如到我这里。”
卢彦孝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他曾祖父原是卢氏嫡支,但到了父亲这辈,却被隔房的大伯父抢去了族长的位置,兄弟几个幼时过的颇为不易,五弟更是被大伯父强要去做了儿子,一直到自己夺回了族长之位才将他弄了回来,卢彦孝心里对这个弟弟是极为愧疚疼惜的,他天资极好,喜武厌文,却因为从小被荒废了,为人处世方面有很大缺陷,卢彦孝心里便极为矛盾,一方面只想着将他护在羽翼下守护一辈子,一方面却仍是盼着他能有自己一番作为,此刻听李纪这么一说,倒一下戳到了他心坎里。
卢彦孝对李纪这人早有了解,知道他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他诚心以待,倒是正好可降服五弟,而且李纪这个表态,也是回应他今日的态度,他今日面子上是来解决五弟的事情,实则是为了和李纪搭上线,如今李纪肯将小五带在身边栽培,自然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待卢彦孝带着卢彦义两人一起往回走时,他瞄了弟弟一眼,冷笑一声说道:“怎样,可被揍的舒服了吗?”
卢彦义倒不隐瞒,咧了咧嘴吧,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句:“怪到王家那几个小子说起这个刀疤脸都怵得慌,这人的功夫,是杀人用的......”
卢彦义说完,过了半响又忍不住唉的长叹了一口声,卢彦孝暗中看的好笑,知道让他跟着李纪的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而李纪这边,因与卢彦孝终于有了个进展,心情也有些好转,不过他一回到府里,就接到了陈鹤的禀告,说那程平的事情已经打听出了点眉目来,李纪一听,马上遣退旁人,让他细细说清楚。
当晚,李纪回了内院,陪着玉华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将旁人打发了出去,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
☆、第141章 生恨(下)
141生恨(下)
李纪靠在玉华身边坐下,突然缓缓说道:“你可曾听说,那刺杀皇后娘娘的逆贼程平,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什么?”,玉华忍不住失声惊叫了出来,“女儿?师傅竟然有女儿?”。
玉华脱口一声师傅叫了出来,便知道不好,可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看着对面坐着的李纪的神情变化,心里便是一沉。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李纪点着头缓缓说道,脸上却是神色莫辨。
“我说你怎么会如此决绝,就算你与那永嘉坊并无多少情谊,那里也是锦衣玉食将你养大,替你争来了县主封号,给了你荣华富贵的地方,也是你如今唯一的依靠,你竟然丝毫也不把崔府的安危放在眼里,我愿意试一试要保全永嘉坊,你竟然只说一心向往北疆......”
李纪略停顿来了一下,突然笑了笑继续说道:“呵呵,崔五娘,你早先在我面前伏低做小,表忠心愿意为我所驱使利用,想来心里却是极为欣喜的吧,可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可以借我之手灭了那永嘉坊,可以替你那师傅报仇......”
而玉华此刻垂首坐在李纪面前,虽然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是不由渐渐的变得冰冷。
是自己太大意了,她实在没想到李纪竟然能凭空猜出自己与师傅关系的不寻常,此事说来十分隐秘,除了自己,玉华有把握并没其他任何人知道内情,而想来这李纪手上此刻也没什么证据,所以才会趁自己不备突然来讹诈了自己一把。
师傅程平本是那长乐的宠姬,而李纪的生父卓王,却是一手诛杀了长乐公主之人,自己一心想利用李纪为程平这个所谓的逆贼报仇,想来于这新昌坊上,是再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而此时那李纪又继续说道:“我原本听说那程观音刺杀娘娘未遂之事,便觉得奇怪,那程观音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蠢事,原本我还猜测那程观音之所以拼死闹了这么一出,纯粹是为了给你那义父添堵而已,而现在看来,她这分明是用自己的一条性命,给你换来了一个县主的名头!”
玉华听到这话,脸色不由一白,此事乃她心头最触不得的恸处,几年来只能默默埋藏于心,并无一个人可以倾述,玉华天性本是个温柔和善,渴慕亲情之人,可偏偏没有这个命,不论是亲娘,还是师傅,都是转瞬而逝,她每每忆起师傅回头望着自己微微一笑的模样,便难受的不愿再多想一刻,如今却被李纪直筒筒的说破了,心里顿时犹如针扎般的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