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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承乾殿。
冬影已将兄妹二人的话一五一十地传了过来,萧珩听了心下一喜,她虽现在也不想嫁自己,但只要她不想嫁贺承宣和太子二人就好。
因为开心,他晚膳都多用了些。
他想起昨夜她没睡好,忍住跑去找她的冲动,就怕又将她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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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今日清晨顾芷柔的吩咐,小婉在她睡前燃了两碇安神香,还给她泡好了香蕾饮。
怕萧珩又半夜翻窗子进来,她睡前亲自将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留着床头的一盏烛灯,便睡去。
可到半夜里,她又做起梦来。
那梦里,萧珩将她搂在怀中,他们同骑一马,策马在澄湖边上畅游。他给她摘好吃的野果儿,给她采路边的野花。
再然后她梦见他在战场上杀敌,背上被砍了一刀,献血染得红色的里衣更加鲜红。她顿时又觉得心口疼痛异常,在睡梦中流起泪来。
她又看见,他穿着红色的喜袍,同一个异装女子成亲。梦中的她悲痛欲绝,在一处宫殿中痛哭。而后太子出现,纠缠她,让她忘了萧珩。
再后来,她在宫殿的门前看见二姐姐,二姐姐愤怒异常。在次日,便命人灌了她一杯鸩酒。
梦到此处,却陡然而断。她寻寻觅觅,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梦不见了。
兴许是安神香燃得有些多了,她今夜怎么也无法从梦中醒来。
这梦是如此真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在了那梦境之中。
次日醒来,她却病了。
曹氏向来不管她的事儿,小婉只能趁自家大公子出府前去找他。顾梓诚得了消息,连忙派小厮去向太子告假,又派了忠贵去东市仁和医馆请了大夫进府。
那老大夫隔着帘子给顾芷柔把脉,断病却讲究望闻问切,小婉掀起帘子给他瞧了一眼。
那大夫年岁大了倒沉得住气,可候在一旁帮他拿药箱的十三四岁小厮,却为榻上顾三姑娘的美貌所惊。
“三姑娘这是忧思过甚夜间又受了凉闹的,草民先给她开副药调理调理。”
顾梓诚听见老大夫的话,知道自家妹妹无碍,送走大夫之后才放心地去东宫找太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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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得了顾府小厮的消息,已经心不在焉了一个多时辰。见顾梓诚风尘仆仆地来了,忙不顾尊卑地迎上去。
“梓诚,你家妹妹无碍吧?”他关切地问顾梓诚。
顾梓诚却悄悄瞥了眼殿中的内侍和宫女,太子一向谨慎,却忘了殿中可能会有皇后的人。
他故作镇定,朝着太子行了个礼,“多谢殿下关心,臣妹并无大碍。太子放心,臣不会因为妹妹生病耽误手头的差事的。”
他这般回话,倒是提醒了萧琰。
萧琰没再多问,只拉着他讨论起朝政来。
太子一党在江州的人已被萧珩除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江州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如此一来,倒不止失了钱财,更损了人心。
趁内侍都被萧琰打发出去,顾梓诚想起自家妹妹托他办的事儿来。
“昨日妹妹刚与人废了婚约,今日便生起病来,梓诚实在放心不下,才向殿下告假,殿下勿怪。”喝着茶,顾梓诚装作不经意地与他赔罪。
萧琰听了心中暗喜却又隐含一丝担忧,与人有了婚约,今日又生病的,除了顾芷柔还会是谁?
“无妨,梓诚该嘱咐舍妹好好保重身体才是。”他说罢,喝了口茶,内侍却恰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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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居里,顾芷柔卧病在床已有半日。病中没有力气,也没有胃口,她只想吃酸酸甜甜的樱桃。
不知道哥哥回府会不会给她带樱桃,她悄悄遣了小厨房的嬷嬷出门去买。她向来待下人们宽厚,嘱咐那嬷嬷多买了一些,分给院子里的丫鬟们。
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樱桃,她又睡着了,这一觉竟一直睡到戌时才醒来。
怕她发热,小婉守在了她床榻边上,见她睁眼,连忙跑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姑娘终于醒了,方才大公子来过了,见姑娘睡着就没吵姑娘,”她将顾芷柔扶起来,“姑娘喝口热水润润喉吧。”
顾芷柔一口喝完了大半杯水,却望见几案上红红的樱桃,中午买的樱桃已经吃完了,眼下这些是哪里来的?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婉连忙解释:“大公子说你昨日让他带些回来,他让我嘱咐姑娘病中不宜吃太多。”
偌大个太傅府,只有哥哥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上,她那爹爹在阿娘离世后,也将她抛诸脑后。
她知道爹爹对自己其实也是疼爱的,只是在他心中,顾府的荣辱兴衰还有朝政比自己这个女儿要重要。
“你给我乘一个小碟子来,余下的都拿下去分了吧。”她温声吩咐着。
“姑娘不用些饭食吗?小厨房热着清粥呢,待会要吃药,胃里空空的可不好。”担心她饿着,小婉又问她。
她眼下并不想吃饭,可身上没有力气,于是点了点头。
小婉将装在小碟中的樱桃端过来给她,转身出门去了。
她才离开不久,顾芷柔却听见一阵开窗的声音,夜风吹了进来,轻掀起床幔,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她只冷哼一声,“二皇子这是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
她病中的声音十分柔弱,直引得萧珩皱着眉头掀起床幔。她如今没力气躲他,依旧倚着床头半坐着。
萧珩朝她伸手,还没碰到她额头便被她偏头躲开。
“怎的一日没见,就生病了。”
瞅见他凤眼中的关切,她一时也晃了神。
“是呀,殿下真应该去大安寺瞧瞧,身上是不是带着些邪祟,怎的我见了殿下就夜夜梦魇。”想起他前日同她说的话,她心中还堵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可萧珩听了她的话却弓下身来握住她肩膀,“你梦见什么了?”
见他突然靠近,她想躲却已来不及,可想到梦中与他的种种,她顿时红了脸。
第三十一章蜜饯(甜)
她下意识撇过头想否认,“没……我没梦见什么……”
萧珩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知道她不想叫旁人晓得他进了她闺房,他连忙三两步躲到床尾的屏风后面。
“姑娘,你等我给你拿小案。”小婉将小案搭在她榻上,才又转身去抬清粥。
顾芷柔起了捉弄萧珩的心思,慢悠悠地用起粥来。
“小姐是没有力气吗?怎么今日吃的这么慢?”小婉不知怎么的冒出这样一句。
顾芷柔下意识地往屏风那边看去,她分明听见萧珩在后边短促地轻笑了一声,不仔细听压根听不着。
她面上有些红,本就没什么胃口,用帕子擦擦嘴就不再用了。
小婉见了,转身给她抬药碗去了,“姑娘赶快吃药吧,再过一会儿药就该凉了,嬷嬷重新再热又得等好一会儿。”
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顾芷柔的小脸皱了起来。
“姑娘,你瞧,你又怕吃药了不是?你快喝,不然我明日告诉大公子,让他来唠叨你。”
见小丫头在一旁守着,她心下一横,抬起药一饮而尽,随后嫌恶地擦擦嘴,脸皱得更厉害了。
床头的小几上还有一小碟樱桃,她不顾形象地抓了一大把放在嘴里,可却没能将嘴里的苦味都抵消干净。
见她这模样,小丫头在一旁咯咯地笑。
小婉将碗放回托盘,给她收拾好榻上的桌案,转身出门去给她打洗漱的热水了。
生病发了一身的汗,顾芷柔很想叫她给自己准备洗澡的热水。可有萧珩这个外男在,她不好当着他的面吩咐,只好作罢。
小婉关好卧房的门,萧珩又从床尾的屏风后边出来了。
“殿下可真是闲,日日来扰人清梦。”
她出言讽刺,他却不计较,径自走到她的床榻边坐下,没由头地说了一句:“还和从前一样,那么怕喝药。”
他的话又听得顾芷柔直皱眉,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秒,他凑近了她,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还没待她反应过来,甜甜的味道却在她嘴里漾开了。
“来的时候知道你要喝药,顺便带的,是李记果子铺的冬瓜蜜饯。”他轻声解释,语气里是温柔。
不知是因为嘴里的冬瓜蜜饯,还是因为他的温柔体贴,她心中陡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太过于陌生,是以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其意味。
他的手还轻轻地摸在她的唇上,待她反应过来,只恼怒地打开他的手,“殿下在宫中时,也净说这样奇怪的话?”
见她这般模样,他也不恼,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里面都是冬瓜蜜饯,喝完药可以吃上一些。”
“我不能收,屋里平白多出个男子荷包,小婉见了会起疑的。”他还没递到她手上,却听见她拒绝的话。
他没有理会,站起身来,将那小荷包丢到她身上,转身翻窗走了。
顾芷柔直起身来,无语凝噎。
听见小婉推门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将荷包藏在锦被之下,然后有些心虚地拍了拍床褥。
小丫头将水盆搁在小案上放好,却眼尖地望见床榻边上的糖粒来,她拾起糖粒,“姑娘,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偷偷藏糖吃。你忘了小时候,在床上藏糖,引了滑虫来被吓得直哭的事了吗?”
顾芷柔心虚地望了望萧珩翻出去的那扇窗户,不知道他有没有走,有没有听见她这样的糗事。
她的脸又红了,“小婉,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
见自家姑娘这个样子,小婉又笑她两声,抬水给她漱口,又拧帕子给她洗脸。
萧珩躲在窗外,不自觉地笑了,等了片刻,待她熄了烛灯才又离开。
顾芷柔这病来得急,去得也急。等到次日清晨,便已好了大半。
在床上躺了一天闷坏了,她起身要到自己院中走走,却恰巧碰上了来看她的哥哥。
“阿柔好些了吗?哥哥想着出门前先来看看你。”顾梓诚摸摸她的脑袋,她此刻青丝松松散散地绑在脑后,半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她见自家哥哥来了,甜甜地笑笑,“已经好多了,哥哥放心。”
顾梓诚又摸摸她脑袋,转身出了芙蓉居的院门。
用过早饭,小婉又盯着她喝药,她想起枕头底下藏着的那一小荷包的蜜饯,喝完药便跑回房里偷偷吃了一颗。蜜饯的甜在她心底漾开,她突然觉得那脑子有些坏、中了邪祟的二皇子,似乎没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