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从前我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你哭。”凌九重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擦去他淌下的的泪水。
“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喑哑中带着湿意。
“比你想象的,还早一些。”
“所以,你让白昕改造我……”
“只是顺水推舟,你就是你,何来……何来重造之说。”凌九重每多讲一个字,嘴角就多溢一分血。
白望川看向他,眼中全是困惑,过了许久才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小木屋在半山腰,每日早起劈柴烧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遥遥相对的山顶,雾霭茫茫,什么也望不到,但那个人就在浓雾深处的宫殿里,或者寻欢作乐,或者大开杀戒。随后,收拾妥当,我就去云踪阁整理经书,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有时候,我会突然从梦里醒来,汗湿了一身,你知道么,大哥的刀很快,我后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时候,心里头也感谢过他,听说,动作慢了,只有死。每一次梦境过后,我就像又死了一遭,所以每次醒来,我都只想做两件事,杀了他,或者杀了你。”
凌九重拉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
“后来,他给你杀了,我从此的目标,也只有你一个了。”
凌九重苦笑出来,说不出是喜是悲,这一笑,却引得气血上涌,唇齿间的血色又染深了一些。
“让你在我身上花费了十年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白望川慢慢扒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骗我,我等了你很久,最后等到大哥来……”
凌九重的声音很低,但周围都能听得到:
“我没有骗你。那天,我如期赴约,却在路上遇到了江南四家,还有秦山。我与秦山交手,敌不过他,拖着一条残腿找了你三天三夜,快要横尸山野的时候,才被宫里的人寻到。”说到这里,凌九重停了停,他的伤太重,恐怕大限已至。
方才白望川的刀刚刺进他身体,身边的心腹便立刻出手,被他挡下了,望川宫这么些能人异士,谁也不敢再动他,只得听凌九重继续说下去:
“我废寝忘食,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昆仑易》练至第五重,用的是速成之法,根基不稳,内力时而醇厚,时而绵薄。直至出关,派出去的探子才告诉我,你不在了。”凌九重的眼中愁云密布,白望川一直觉得,他是个不显老的男人,十多年了好像一点没变。然而这一刻,他好似耗尽了一生力气,瞬间苍老。
从嘴巴到下巴,凌九重狠狠用手背抹了一把,胸中似乎续存着一口气,不甘心就此断绝,宁愿鲜血四溢,也要继续:“我向白家讨要你的尸骨,无果,秦山再出面,我与他打成平手,我们两人各自受了重伤,只得休兵止殇,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
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清明起来,他一把拧住凌九重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为了《昆仑易》?”
凌九重却一口血呕出来,无奈苦笑道:“你是不是……从没相信过我?”
白望川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蚀骨锥心之痛,身形已不大能站得稳,不过还是强自镇定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接近你,不是为了《昆仑易》,是因为你救了我啊。”凌九重无法抑制般地,将手覆上了他的脸,不管满手血印,染得白望川一张脸,又白又红,怅然若失。
“自你从河边捡着了我,把我背回去,喂我汤药,听我说话,衣不解带,日夜照料……我那是第一次离开浮屠山,心里想着,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屡屡接近,却如何都不够,那时候少年心性,甚至想过,要将你捆了绑了,强行带回宫里,只对我一个人笑,只跟我一个人说话,只记得我一个人才好。至于《昆仑易》,多少年来,本就是宫里的东西,当年我爹与白道中人交手,寡不敌众,这本贴身秘籍从此流落在外……我以为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应当,却从未想过,会因此,连累了你。”
修缘站在莲花生身边,看得真切,心底不禁翻江倒海,暗道:这不就是我跟他的来龙去脉么,无论如何,也是有缘无份的。
正在这时,莲花生也看向他,二人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交汇间,只觉得悲戚。
凌九重说完这一切,好像轻松许多,笑容也少了负担,最后望住眼前的人,似乎要把他看个真切。大概是续命的那一口气松懈了,再也吊不住,忽然整个人倒地不起,腹部的窟窿血流不止,将脚下的地都染得殷红。
白望川扶住他,声音里终于听出一丝慌张:“你怎么会轻易就死,整个江湖,有谁动得了你一根毫毛,如今死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刀下,岂不是笑话?”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你刀下死一千回,对所爱之人,做……做不到防备,只能迎合。”话音刚落,他仰头去看白望川,只可惜看到一半,那张脸还未完全映入眼帘,手已渐渐松开,从白望川指尖滑落,慢慢垂到了地上。
修缘不敢再看,偏过头去,今日的眼前人,就是明日的他自己。
“竟这么快就死了,真是便宜了他!”林子里传来飘渺深远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惊,心道,凌九重死了本是好事,但听着这隔空传音,恐怕此人功力不在凌九重之下,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如今都来了,难道……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