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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随脚下生风,三两步停在禅房门口。
屋里一片黑,看不清什么情景。
他抬手扣在门上,扣门声轻缓,语气也淡淡,与身后一派剑拔弩张的氛围截然相反。
“梁姑娘,大理寺办案,劳烦把门打开。”
半晌,屋里才渐渐传出人声。
那道声音细弱,语调柔婉,并不见慌乱。
只听她慢慢回道:“大人勿怪,我昨夜睡前忘了关窗,吹了一夜风,如今头昏脑胀,怕是下不来床。若是要找人,不如去后头的屋子再找找,我这里的确是没有的。”
话毕,她似乎拢着袖子咳了两声,听上去还真是吹了风受了凉的模样。
梁昭挣脱桎梏,忙追上来,急急拍门:“雁雁,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宋随听完梁雁的话,并不急着离开,他低着头沿着墙角往屋子侧边走去,在听见“雁雁”这两个字时,脚步似是一顿,又在看见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时,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此时耳边响起梁雁的声音,她温声说着没事,就和如同方才同他说屋里没人一样,冷静得不像个养在闺阁的姑娘家。
宋随于是抬头往屋后看去,月光笼在眼前这禅房上,向后投下一团暗黑的影子,那影子暗沉沉的,和看不清模样的后山融在一起。
只是这后头哪里还有屋子?
他眼色微沉,回过头朝人群里的莫春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春羽见状上前拉过梁昭,几人退到院门入口处,不再发出声响。
接着伴着老窗子‘咿呀’的一道轻响,宋随翻身入了屋子。
几近夜深,外面的动静渐渐消了,看来屋外那一群人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虽是寒凉冬夜,但经历这一番动静,梁雁的后背都沁出了一身汗来。
她不安地抬眼盯着屋外,也不知那个敲门的官员和爹爹有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
“算你识相!”身后举着刀的黑衣人松下一口气,按在梁雁肩头的手使了力气,正要推着她出门好叫她带他出去。
肩上那力道压得她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他的动作走。
只是若就这么带着他出去,等他发现屋子背后并没有什么房间,知道她方才与屋外官员的对话其实是在暴露他的位置,那黑衣人恼羞成怒之下,她未必还能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梁雁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捏紧,手中捏着的是一根银簪。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稍稍放缓了步子,一只手悄悄抬起。
这时候侧窗边忽地吹进来一股冷风,随着窗子‘咔哒’合上的声音,梁雁额前的碎发被掠起,带进来一股令人瑟缩的冷意。风停后,屋子里陡然多出来一个人。
沉眉冷眼,黑衣肃立,带着股冷冷肃杀气。
三人静立,六目相对,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那挟持着梁雁的黑衣人率先开了口:“宋随,你再靠近半步,我就杀了她!”
脖颈上的寒刀往里压了一寸,梁雁顺势抬起下巴,身形发颤,再不敢动弹。
刀锋下的女子身形单薄瘦弱,眼睫轻颤翕动,如一只被折了翅的雨燕,无助失措。
宋随往里走了一步,那刀锋便跟着往上又近了半分,只见她愣是紧抿着唇,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眼下暗影流动,像是在发笑,接着无所谓一般地开口:“你主子既吩咐你来看着我,你便早该知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质罢了,杀便杀了,与我何干?”
杀了便杀了?这上京城里的官都是这么当的么?简直没有人性!
梁雁求救的眼神再一次投向宋随,企图唤醒他最后一分良知。
可他却低头去摸自己腰上的佩剑,好似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只是动作间,见他左手微垂着,隐隐可见从里头翻出的一小截红色的袖角。另一只手拢着剑柄,指尖微抬,指的正是左手小臂的方向。
他这般动作,定有深意!
梁雁微喘口气,思绪流转,随即反应过来,于是捏紧手中的簪子,用足力气,猛地扎在黑衣人的左手小臂上。
那人吃痛,惊呼一声便松了刀,宋随也利落地抽出了佩剑,剑锋凛冽破风,扑面而来。
她趁乱踉跄着往前跑,哪知才抬起一只腿,身后人反应过来,暗骂了声“贱人”,对着她的后背踢了一脚。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梁雁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过去,而宋随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临时抽剑卸力,混乱中被她压住,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黑衣人一脚踢开窗子逃了出去,于是外头的月光从窗口泻下。
冷白色的,落在身下人的眉骨上,给他镀上了层透亮的银光,便就显得这人温雅淡然,好似美玉。
偏偏眼下藏两片暗影,暗色流转,好似深不可测。
且他眉目之间颜色很浓,瞳色深深,被他盯着看时,便好似眼前有一道旋涡,好像稍不留神
', ' ')(',就能陷进去。
她瞧见他缓缓开口,问的是:“你叫什么?”
梁雁眼睫忽闪,惊魂未定,一字一字回道:“梁……雁。”
还以为她是真不怕,原来是只纸老虎。他面露嫌弃,追问:“雨燕的燕?”
见他神色无端严肃起来,梁雁迅速摇头,声音却是清润无辜:“鸿雁的雁。”
慌乱中自己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胸口,手心下的心跳稳健有力,她心里的思绪却纷乱不堪。她不禁疑惑,宋随为何要问她的名字?
这与他今夜要抓的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还是说,他就是单纯地想要关心她。
那这样的话,下一句该是要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了。看来自己方才应该是误会他了,这人多少还是带些人情味的。
她耳后升起热意。
“你还要在我身上待多久?”
一声冷斥打断她的思绪,梁雁顿时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呆坐在地上,脑子里不知是在回想方才横在脖子上的寒刀,还是在别的什么。
他神色不耐,起身往屋外走去,“鸿雁展翅,遨游天际,可不像你这般呆头呆脑,胆小畏缩。”
“我没有……”她反应过来,想要反驳,宋随却不给她机会,快步出了门。
接着只听见外头传来他的声音:“莫春羽,卸了他的下巴。”
就和刚刚那句‘杀了便杀了’一样,又冷又硬的语调。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梁雁心里嘀咕,这人长得虽还过得去,可脾气是真臭。
她皱了皱眉,也准备出去,起身之际却瞥见地上有个物什。
她又坐回去,拾在手里。
对着月光仔细看,是一块荷花式样的佩,尾处是一颗乌色的檀珠。
她眼眸忽地一亮,锁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原来是个‘越’字。
这时候梁昭和盈双也进了屋子,两人将梁雁从地上扶起来,见她怔怔愣愣的,好似丢了魂一般,梁昭忙问道:“可是伤了哪,要不要紧呐?”
盈双从衣桁上取了外袍来给她披上,见了梁雁背后的脚印,惊道:“小姐,那贼人还踢了你?”
“哪儿呢,我看看!”
“老爷,在这儿呢,后背上。”
“贼人真是好大一张脚,给咱们雁雁都踢傻了,我非得出去也给他两脚不可!”
“老爷,我也去!”
那两人在耳边聒噪着,梁雁伸手拉住,无奈道:“我没事。”
“真没事?”
梁雁点头,接过盈双手里的外袍穿上,稍拢了拢袖口便提步往外走,脚步急切。
两人虽不知她出去做什么,却也连忙跟着出来了。
先前拿刀挟持她的黑衣人一翻窗就被外头等着的人拿住了,现下已被他们绑了起来,下巴松挂着,说不出话来。
引几人进来的和尚朝着宋随施了一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还寺中一片安宁。眼下已夜深,夜路难行,不如诸位今夜先在寺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回城去。”
这个时辰城门已落了锁,此时回去难免要惊动旁人,节外生枝。
宋随于是朝和尚点头,和尚转身带路,一行人眼朝着院门走去。梁雁刚从屋里出来,脚步匆匆,赶忙追上,喊道:“宋大人。”
是屋里那个胆小的人质。
宋随闻言回头,眼帘轻垂,好似打量,“有事?”
“方才在房中,多谢大人提点相救”,梁雁捏紧手里的玉佩,上前两步:“我想问大人……”
“举手之劳。”宋随未等她说完,敷衍一句后便匆匆回身,随着那几人出了小院。
玄色衣袍翻动,没有任何停留。
夜风乍起,冷意从脖颈里渐渐往下蹿,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竟觉着手里的玉佩却好像有了些浅淡的温度。
低头看向手里的玉佩,梁雁嘴角无意识勾起,眼中也带上笑意,丝毫不像个刚刚才被劫持的人。
她双手收拢,握紧手里的东西,真是奇怪,方才还觉得宋随冷漠无礼,不通人情,眼下瞧他竟也顺眼了许多。
算了,反正他明日还在,大不了明日早些起来,再将东西还给他好了。顺便再问一问,当年在江宁月河边,救她性命的,是否是他?
这么想着,梁雁便扶着盈双的手回了房间。
不知是否是得见旧物的缘故,后半夜里,她又梦见了十四年前在江宁的那一晚。
梁昭是江宁人,家中有一个兄长梁恒,兄弟俩从小在江宁长大。
父母在兄长梁恒成婚不久后离世,梁昭与兄嫂二人一同生活,等到梁昭与孔令珊成婚时,他恰好被调任去墨县。夫妻俩便离开江宁,在墨县生活。
只是墨县穷苦,与江宁相比,样样都落后。而梁雁出生后,梁昭担心她若跟着自己在墨县,既上不了好学堂,未来也难许上好人家。
不忍女儿跟着自己一起吃苦,便将她托付给兄长寄养。
', ' ')('梁雁就这样在大伯家养着,日子虽说是吃穿不愁,可梁恒家的一双儿女脾气霸道,寄人篱下,总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那一年上元节,梁恒一家带着她在江宁的月河街上看花灯。
她喜欢热闹,但堂哥堂姐并不喜欢带她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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