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容策了然地点了点头,视线不着痕迹的掠过坐在下首的苏远之,慢慢说道:“朕没记错的话?苏相当初是因为苏将军战死沙场,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所以才辞官归隐的,对吧?”
“是。”
苏远之不着痕迹地微蹙了眉。
听他提起苏远之的事,苏如熙心里咯噔一下,手心紧张得隐隐冒汗。
他明明知道夏离就是苏远之,他在此时突然提起哥哥的事,是在暗示什么吗?
慕容策仿佛没有看见几人微变的脸色,唇边噙着淡定的微笑,道:“朕之前在犒赏三军的宫宴上将苏将军封为了‘护国大将军’,此事,苏相可知晓?”
苏彻道:“犬子能够为国捐躯,乃是他莫大的荣耀,皇上实在不必再多行封赏。”
慕容策点了点头,道:“朕也觉得当时的封赏太过草率了。”
苏彻眉心一跳,目露疑色,有些拿不定他话中的意思。
慕容策接着说下去,“当时苏将军的尸首并未找到,朕就这样草率地按照烈士的礼制对他进行封赏,想来确实有失妥当。苏将军用兵如神,勇猛善战,既然敢孤身一人闯入敌营,必然是做了万全的打算的。朕后来细细想来,苏将军也许并未战死沙场也说不定呢……”
他语含深意的话让苏如熙不由得心头一颤,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紧了衣角。
白若素看见她紧张地模样,伸手过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些,别太紧张。
苏彻眸光暗了下来,冷声道:“草民不知道皇上的话究竟是何用意。赤炎关一役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如今再追究尸首的下落,恐怕更不妥当吧!”
听了苏彻的话,慕容策不仅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轻笑了声,道:“苏相误会了。朕不是想追查苏将军的下落,只是觉得苏将军乃是天生将才,就这样被埋没了,实在令人惋惜。”
苏远之刚放下筷子,听了慕容策的话,他端着酒盏的手轻颤了下,杯中的酒洒出来了几滴。
慕容策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眸色渐深,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个满含深意的弧度。
苏彻难得地沉默了片刻,而后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起身,看着慕容策道:“能得皇上如此器重,草民在此代犬子谢过皇上。”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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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如墨,苏如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中翻来覆去的想着晚宴上慕容策说的那些话。
他心思深沉,她猜不透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苏彻重回官场。是真的惜才若渴,想要苏彻重新为朝廷效力,还是另有目的?
还有他最后提到的关于苏远之的事……更让她想不明白。
他早就知道了苏远之并没有死,可是他却并未点破,以此来治爹爹和兄长的欺君之罪。反而说出什么尸首既然没找到,就有生还的可能这样留有余地的话……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苏如熙怎么也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复杂混乱,脑中却越是清明。
这时,睡在她旁边的白若素轻声问道:“熙儿,睡不着么?是在想什么?”
苏如熙连忙收回心神,抱歉的小声说道:“娘,是我吵到你了么?”
白若素轻轻翻了个身,侧身对着苏如熙,柔声道:“没有,娘本来就还没睡着。熙儿呢?是有心事么?说来给娘听听。”
苏如熙犹豫了片刻,然后往娘亲的方向挪了挪,亲昵地圈住了她的腰,两母女就像从前一样睡在一个被窝里亲热的讲着悄悄话。
她小声道:“娘……你说,皇上今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想请爹爹重回官场么,还是另有目的?”
白若素沉吟了片刻,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苏如熙的头发,反问道:“熙儿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白若素缓缓说道:“娘觉得呢……皇上也许是觉得你爹一肚子坏水,怕他在外面为非作歹,干脆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要是你爹一旦有什么举止不对,就找借口发落了他!”
苏如熙急急地反驳道:“他不会的!”
话刚脱口而出,头顶上方就传来白若素的轻笑声,苏如熙知道自己又被坑了,心中又羞又气。
白若素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问道:“熙儿怎么就那么肯定的说他不会呢?娘也只是假设而已,你瞧你激动得……”
苏如熙撇了嘴角,不满地小声说:“娘你真是跟着爹学坏了!”
“呵呵……”白若素轻笑出声,将女儿抱在怀里,柔声道:“其实啊……娘觉得皇上这一次是真心想给你爹和你哥哥一次机会的。”
苏如熙被她抱在怀里,闷闷地问:“他是这么想的吗……”
白若素没有回答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熙儿,爹娘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兄妹,尤其是你的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一室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哥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看起来温温和和,似乎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可是心底却是有自己的坚持的一个人。他怕我们担心,心里就算有苦有不会说出来。”
“娘知道,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学医,可是他为了让娘不那么愧疚,每年都到回春谷去,从未抱怨过一句。明明是爹娘欠下的债,他却毫无怨言的帮我们还了。”
“他一生的志向就是做一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铮铮男儿,可是如今……世人都知道,苏远之已经死了,所以他注定只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他永远也没法实现自己的抱负,这对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事。”
“娘真心希望,他能够堂堂正正地以苏远之的身份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受到我们的牵绊,我们真的欠他太多太多……”
苏如熙静静的听着,她声音里藏着的深深的凄楚和痛惜,让苏如熙忍不住红了眼睛,将她抱紧了些。
她吸了吸鼻子,安慰道:“娘你别这样想,你和爹爹的无奈,哥哥和我都能够理解的。”
白若素宽慰地拍了拍苏如熙的手,哽咽着说道:“熙儿,娘也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皇宫里,那时候你一定很害怕吧……”
苏如熙将头埋在白若素的怀里摇了摇,“没有……我知道娘亲不会不要我的……”
想到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在皇宫里独自渡过的那些冷清孤独的日子,白若素就觉得心如刀绞,她轻声道:“我听远之说,你的眼睛……是在生辰的那天晚上哭伤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