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颗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头。 五岳抱住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
张震喝下一大杯子酒,随口吟道,这本是石达开写的诗,自己随口说出,本意是要夸奖石达开而已,自己素来喜欢这一首诗,一直牢牢记得,不想石达开听了却是大赞:
“好,好诗,有气魄,‘五岳抱住擎天柱,吸尽黄河水倒流’,这诗里的气魄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石达开是真心赞叹,毫无溜须拍马成分在内,张震听了却是一阵汗颜,忽然才想起这是石达开一路到了贵州苗寨之后才写出来的。
不过有些奇怪,石达开是真心赞叹,可在张震听了却是说不出的古怪,这是在赞叹自己还是在那赞叹石达开?
石达开放下酒杯,一声叹息:
“可惜,可惜,像你这样人才却为清妖所用,能文能武,若是到我天国,必然是我天国栋梁之才擎天之柱......”
“不然,不然。”张震连连摆手,大是不以为然:
“翼王,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的东王杨秀清算是个人才不?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可是你们上上下下哪样事情离得了他?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全家死的干干净净?
都说杨秀清如何如何嚣张跋扈,不把洪秀全看在眼里,可自你们金田起事起来,军国大政有什么地方能够离得开他?若无杨秀清只怕也没有你们太平天国今日吧?况且你们的洪秀全是万万岁,杨秀清要的是万岁,怎么着也把洪秀全放在了自己上面,虽然是个权臣,可终究还是没有谋反之意,这才是真正可惜地方。
还有天京事变,几万太平军将士惨死,换个角度来看,那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几万精锐,却因为钩心斗角风流云散......
还有你翼王石达开,对你们天国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吧?全家都被杀光,可洪秀全一旦征召于你,你却立即返回天京,反正这样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结果又怎么样?洪秀全却任用自己的两个废物兄弟,百般排挤于你,不顾你们上下军民多方反对挽留,一意要把你给赶出天京后快,所以从这点上我还得谢谢洪秀全啊。
你说你们这样洪秀全的老兄弟尚且遭到如此待遇,我这样的人要真是去了你们那里,嘿嘿,估计我都活不过两年......”
石达开沉默在了那里,张震的话虽然尖酸刻薄,可却句句都说到了实处,这也正是自己最为痛心疾首的事情。
“其实你的失败不是败在我张震手里,而是败在了你们自己人的手里。”张震在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微微笑着说道:
“如果换成你们才取得金陵之时,气势正盛,视清军如同无物,那个时候我要收买你们的人,绝无这个可能。可是一场天京事变,却弄的人人心寒,个个自危,生怕有一天这刀什么时候就落到了自己头上,我此时再去收买,岂有不成功的道理?洪秀全不是在那排除异己,而是在那挖了个大大的坟墓,然后准备自己躺下去呢......”
石达开点了点头,端起酒抿了一口:
“当初出走天京的时候,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一场屠杀耗尽了天国几年心血,把个好好的天国弄成什么样子?
当初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结义,誓死推翻满清,恢复大好河山,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天国盛世,可是天王到了天京,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只知道躲在后宫里享乐,我们当初的那些誓言难道天王都忘记了吗?北伐虽然失败,西征却有成功,只要积蓄力量,何愁将来不能直捣满人京师?天王真的糊涂啊......”
“你们那个天王,成就不了大事。”张震冷笑一声,说道:
“整天装神弄鬼,什么天父下凡,在我看来都是狗屁,也就是糊弄糊弄那些军民而已,你能弄个天父下凡,难道东王杨秀清就弄不得了吗?”
说到了天国的痛处,端起酒杯,石达开一口喝尽了杯子里的酒,重重放了下来,在那沉默了一会,问道:
“你说,将来天下走势如何?”
“你们的那个太平天国是必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李秀成、陈玉成这些人皆是青年才俊,可惜不得明主。”张震叹息一声,似乎大为惋惜:
“听说李秀成曾经进过忠言,劝说洪秀全罢免自己两个兄弟,大力启用你来辅佐朝政,结果却被洪秀全一怒之下免去全部官职,后来才重新启用,可是,这样岂不伤了臣下之心?
这天下大势,现在谁也说不好,太平天国假设有一天被剿灭了,难道天下就能太平了吗?没准还有个太平人国,天平地国什么的出来......”
石达开在那想了一会,似乎隐隐领悟到了什么,忽然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干,拍打了下衣服笑着站了起来:
“张震,今日与你一番谈话,石达开当真受益匪浅,好了,酒也喝够了,话也说完了,石达开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或杀,或送到京师请功,石达开绝无二话。
只是,今日石达开求你一件事情,我的那些兄弟你答应过放了他们,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还有我的妻子孩子,若是可能我也想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想张震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连连摇手:“你的部下你自己去照顾,你的老婆孩子我更加步会去管......”
看到石达开怔在那里,张震笑着让他坐了下来:“翼王,我什么时候想过要杀你或者把你送到京师去了?难道你以为去了京师,你石达开还有活路吗?”
“那,你的意思是?”
张震的笑容一下收去,面色显得有些凝重:“石达开,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带着你的那些兄弟,辅助我成就大事?”
石达开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张震啊张震,我敬佩你是条汉子,可你这话有些痴人说梦了,且不说石达开今生今世都与你们这些清妖势不两立,就算你真的把石达开留下来了,难道你们在京城的那个最大妖头却允许你这样做吗?”
“你和清妖势不两立,关我鸟事?”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张震面上一些表情也都没有:
“再说,我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又为什么非要告诉那个最大妖头?老子是两江总督,两江的事情都是老子说了才算,那个最大妖头来了老子也不鸟他!”
石达开目瞪口呆,这是抄家灭门的话,张震居然当着自己,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石达开看了张震一会,忽然说道:
“张震,难道你也准备学我们天国样子?”
“翼王,请坐,坐下仔细听我说,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张震拉着石达开坐下,接着自己也在一旁坐定:
“抓了你或者杀了你,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只在朝夕之间,你自己想想看,我要真想那样,还费着那么大的心思要搞出这许多动静做什么?在安庆的时候我就有机会杀你了,可是我没有这么做;在萧云岭的时候,我只要把上下全部困住,早晚你和你的弟兄都会饿死、困死,可是我还是没有那么做......
我不是心慈手软,也不是说活捉你能够立下更大功劳,我是实在爱惜你这样的人才,你翼王若是这样死了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就算你能从我这里冲出,去江西,走四川,在那重新发展一番事业,可是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办到吗?我看你非但难以办到,反而早晚都会败亡,你没有后方,没有基地,你不过是在那孤军流窜而已,就算你翼王有再大本事,打再多的胜仗,早晚都有一天还是会如今天一番的下场,只怕到时候那些抓住你的人就不会和我一样对待你了!”
张震说话语气不急不慌,好像在那和面前的人唠着家常:
“翼王,你说你能去哪里?你的天国已经回不去了,朝廷正在四处抓捕你,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左右你都是个死。
你又满腔的抱负,你有一身的本事,若由你来指挥我的百战军,只怕成就远远在我之上,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你认为值得吗?
洪秀全我虽然看不起,可是你们天平天国的有一句话我却非常赞同,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这一句话,你们之所以造反,为了不过也是这一句话,可是后来的所作所为却完全背离了之前对军民的承诺,你或许以为一死就是个英雄豪杰的作为,可是我看错了,没有实现自己理想就贸然死去,那是天下最懦夫的行为!”
石达开“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接着又慢慢坐了下去。
凝视了他一会,张震慢慢说道:“可是你要是能够活下去,或许能够实现你的梦想,但不是在你的所谓天国,也不是靠你一个人的力量。
天下还有很多人,都怀着和你一样的梦想,这江山,原本就是咱们汉人的江山,现在却让异族在那占着,不是每个官员都是奴才......
两江天下富裕之地,江苏虽历战乱,但终究是个鱼米之乡,江西、安徽民风彪悍,乃是征兵最好之地,又有上海可以连通外界,工厂洋夷银行应有尽有,你可知我在上海一连开办了几座工厂彻夜不停赶制火器?你又可知我大量聘请洋夷技师?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翼王?
我也可以给你透个底,百战军用拥精锐八万,新兵到今年六月又可以有七、八万之数,我的工厂全部运转正常,到了今年年初可以有一半以上军队使用火枪,不光仅仅如此,我还大量向那些洋夷国家借款、购置军火,用以武装军队,难道我做的这一切仅仅就是为了剿灭太平天国不成?说句不好听的话洪秀全还不配......”
石达开在那愣愣听着,过了好久才长长叹息一声:“张震,你是个疯子,你真的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疯的一个,你居然肆无忌惮的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
“我不怕,因为我想你来帮我,所以就要把我想的全部告诉你,一点也不隐瞒你,更何况......”
张震眼里杀机一闪而过,随即又淡然说道:
“我费那么大的心思生擒你,为的就是怜惜你的才能,为的就是想用你的一身本事,可是你若真的不愿意帮我,你就有可能泄露我的大事,既然这样的话,我还会留着你危害到我将来的大计吗?”
“张震,张震,你诚不欺我也,若换成我,为避免大计泄露,我也一样会杀人灭口!”石达开仰天长叹两声,忽然自嘲似地说道:
“我若是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又何必在战场上和你苦苦厮杀,只需按兵不动,坐等你和满清朝廷杀个两败俱伤岂不万事大吉?”
张震哈哈大笑起来:“你又怎知我不在那等着你们和满清朝廷杀个两败俱伤?”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一般心思,石达开重新举起杯子敬了张震,接着说道:“既然你心中早就有了所图,不知如何安排?”
张震也不隐瞒什么,把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石达开听了时而皱眉,时而展颜,等到张震把全部的话都说了出来,石达开点头而道:
“你的计划远比我们起事之时更为精密,当年我们起事,原没有详细的安排,都是打到哪里算哪,能攻下哪个城市算哪个城市,比如长沙没有打下,就转道而去武昌,武昌好不容易给打下来了,看看清妖势大,又继续去了金陵,看起来势如破竹,其实内中隐患实在太多太多,就连北伐西征也是临时决定......”
张震沉吟一会,缓缓说道:“我心中所想已经全部告诉了你,再无什么秘密,我只问一句,你是帮我还是不帮?”
“若为理想而计,我石达开愿意帮你,建立理想天下,推翻清妖政权,我石达开百死不悔,情愿在你身边以为羽翼!”
石达开慷慨说道,接着面色沉了下来:
“但我帮的是你,不是清妖朝廷,若你只是为了欺骗于我,石达开唯有自杀而已!”
“张震若有半句虚言,神人共愤!”张震大笑而起,拉住石达开的手说道:
“不过两三年内,天下必有大变,到时你我共领一军,征伐天下,上下一体同心,何愁大事不能成功,何愁天下不能安定!”
“大帅,石达开今天就把命交给你了!只是有一件事,还请大帅务必答应!”石达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石达开虽然降了大帅,但今生只打清妖,决不去和天国兄弟动起刀兵,若是大帅不能答应石达开宁死也不肯从!”
这点张震早就想过,当下没有半分迟疑:“我绝对不会让你对昔日兄弟动手,这点尽管放心,我只要你在一旦我和朝廷翻脸的时候,帮我统帅大军,直捣京城!”
石达开猛然站起,单膝跪下:“石达开自从离开天京,飘萍无根,既然大帅不嫌,石达开愿意跟随大帅,开创大业,生死皆无所惧,同心同德推翻清妖!”
张震大喜,急忙将石达开搀扶起来:“翼王,师兄,从今后你我同心同德,共创大业,只是如今得要委屈你下,在我军中也不能给你什么名分......”
“大帅说的哪里的话,石达开只要能够实现心中梦想,什么名分之类,石达开并不在乎!”石达开顺势站了起来,说道:
“只是大帅虽然早晚举事,也都有了妥善安排,有一人大帅却不得不防,此人就是曾国藩!”
“曾国藩如今已回原籍丁忧,我看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张震在那沉吟一会,说道。自己的确没有怎么把曾国藩放在眼里,虽然曾国藩是一代名臣,但终究只是名臣而已,在打仗上也未见得就有什么高明之处。况且等到曾国藩东山再起,已是将来事情,等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怕早就万事俱备了。
石达开看出张震心思:“大帅,万万不可小看曾国藩,此人我与他交锋多次,虽然曾国藩屡战屡败,但却坚韧卓绝,屡败而又屡战,如此非常人可以做到......”
“无妨,无妨,等将来曾国藩再出来了,咱们再去考虑。”张震大大咧咧地挥了下手,完全就不在意:
“对了,你先调养休息几日,等到身子养的好了,看看那些你原先部下,不愿意在我这的,发给路费让他们回老家去,我再给他们开个手令,以防沿途被清军拿住。那些还愿意在军营里讨饭吃的人,继续让他们留在军营之中,还是由你来带领,另外,得让他们先换上百战军军服,不要让别人给看出了破绽来...... ”
“大帅,你还让我带兵,难道,难道你不怕我有朝一日......”
张震挥手制止了石达开的话,毫不在意说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说话做事爽爽快快,哪有这么多怕这怕那的,本帅已经把兵交给了你,哪有再怕你造反的道理?”
所谓肝胆相照,用人不疑,无非如此而已,心里大是感动,石达开嘴里却不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张震可没有那么多的“肝胆相照”,只是太了解石达开这个人而已。
石达开已经从天京出走,绝对无法回头,清军只要抓住了他,也是死路一条。这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以石达开的为人,若是降再自己再叛,天下人都会耻笑于其,石达开的个性来说只怕也再不用继续活着了。所以张震也敢大胆把兵交给他去领着,自己又可以不用操心,又可以让石达开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