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山洞
二小姐此刻斜睨着眼,松松垮垮站在夫子面前,一副吊儿郎当的颓废样,夫子心里的无名火“腾”得一下烧到了脑子,“站没站相,行没行相,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根本就个流氓!”当然夫子脑子还没彻底烧坏,这顿腹诽断不能说出口,只好憋的脸通红。
不过一会儿之后,夫子便发现,安老爷最近当真是有时间管教女儿了,喏,这混世魔王竟然笔挺的坐着,一动不动,与以前的疯魔样简直判若两人,那份认真劲儿啊,直教夫子涕泪纵横,朽木可雕啊可雕!还有旁边那书童,虽然长得丑了点儿,但是能陪着这样的二小姐来念书,这种不畏死的求知欲是多么难能可贵啊难能可贵!
这厢夫子涕泪横流,直以为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于是乎,分外用力的吹胡瞪眼,恨不能将满腹学识倾囊相授;那厢二小姐被定住一动不能动,早已在心里对来福凌迟数遍了,这该死的蛤蟆脸,刚刚坐下时他又不经意的拂过自己的后颈,于是二小姐瞬间又变成了一尊石佛,直到放课后。
二小姐从来没有端坐如此久的时间,甫一解放,浑身骨架散落一地,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边仍然笔直坐着、目送夫子走出去、貌似仪态周正的好儿郎,头一扭,起身往学堂外走去。
来福不远不近的跟在二小姐一丈后,二小姐走他也走,二小姐停他也停,此刻夕阳西下,那火烧的夕阳将迎着夕阳前后而行的两个小人儿的身影拉成一条笔直的线,宛如一副静默的画卷。画卷中那个沉默的小厮浑然不觉得跟着二小姐就这样绕出城门有什么不妥,二小姐却已忍无可忍,终于停下,转身,恶狠狠的对着她身后的蛤蟆脸小厮怒吼,“你给我滚远点儿,我不想看见你”。
“回小姐,老爷让我跟着二小姐,一路护送,来福不敢有误”,那蛤蟆脸小厮不卑不亢的弯腰答道。
“你难道不怕我把你带到什么犄角旮旯里暗害了?”二小姐脸上的狰狞未消,恶狠狠的朝来福走了过来。
“回小姐,来福的命是小姐捡的,小姐要拿去,来福无怨。”蛤蟆脸小厮完全不惧二小姐的“恐吓”,依然不卑不亢再次弯腰回答,而后抬起头定定看着眼前恶狠狠的小小少女。
那少女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定睛看了那蛤蟆脸许久,终是如那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无力感笼罩了,她无声冷“哼”了一声,依旧扭过头朝前走去,“别告诉我爹。”
“……好。”
来福默默跟着小姐从鲛城西门一路往西,来到了鲛城西南的被当地人称做“狼牙山”的山林中,然后继续默默跟着小姐左爬右蹭,来到一个小小的山洞前,二小姐一弓身,进了山洞,来福沉默的跟了上去。
进了山洞,二小姐就进到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抱出了一小捆柴火,然后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火,吹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是训练已久。只不过自始至终,二小姐都目不斜视,未曾搭理过左边的少年分毫,一阵难堪的沉默静静笼罩在逼仄的山洞里。
不一会儿,枯枝上的火星开始蔓延,枯柴噼啪作响,柴火点着了。二小姐静静坐在火堆旁,双手抱着膝盖,小小的脸蛋搭在膝头上,一瞬不瞬的望着火堆,像一只乖顺的猫,小小的山洞慢慢暖和了起来。
不一会儿,小小的柴堆灭了,二小姐起身出外在附近又捡了一堆枯枝,把它们抱回了山洞,然后拍拍身上的衣服,转身往回走,来福依然一路沉默的跟在二小姐一丈后。
此后一月有余,每日清晨,二小姐都会被来福定在课堂中,每日课后,来福都会跟着二小姐来到秘密山洞,两个少年一路沉默,谁也没有打破这难得的和谐。托来福的福,二小姐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进了一些圣人的微言大义,比如此刻,夫子摇头晃脑的讲道:
“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仁之道,圣人道也……。”
课堂中听取蛙声一片,众子弟尽皆学着那夫子,摇头晃脑,读书声朗朗,一派温暖宁静的祥和,飞出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外面大雪纷飞,隆冬已至。
放课后,二小姐依然雷打不动的踏雪前行时,来福第一次伸手拦住了二小姐,“天色已晚,雪滑路难行,小姐不若归家,以免老爷惦念。”
二小姐瞟来福一眼,使劲推开了他的手,依然头也不回的踏雪前行,来福轻叹一口气,跟着任性的二小姐一路上了山。
小小的山洞中,火光萦满,二小姐依然抱着膝,小小的下巴磕在膝盖上,抬头看着那天空中撒下的雪片,脑中忽然想起夫子前些日子讲过的一个典故,说前朝有个姓谢的世家大族,族长是个极致风雅的才子,有一日也如此刻这般大雪纷飞,才子与子侄们探讨何物如飞雪,其侄道“空中撒盐差可拟”,而其侄女却道“莫若柳絮因风起”,才子惊叹于侄女的精妙之才,而后为她精心挑选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却不想才女嫁去后半生惨淡,末了夫子叹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多才,常生妄念,失之逾多,终至孤零,可叹可叹,不若平安度日,德修为主。
二小姐虽觉得夫子这么说未免太过轻慢女儿家,可是也终究想不出该怎样辩驳方才正确,加上长姐远嫁,小小的少女终于开始有了些许迷惘,女子这一生,究竟该怎样度过方为正道?思及此,二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直静静坐在二小姐左侧的来福突然轻轻笑了,鬼使神差的,伸出左手轻轻抚了抚二小姐头顶,
“没想到,小姐你也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