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嗳香玲你听说了吗?那个疯道士又来了,老爷今天心情很不好呢?”
“为啥啊?”
“听说,好像那个道士说什么,二小姐是灾星降临,一定会害得安府家破人亡,还不如早早舍给了他,让他带着出家去呢?”
“啊?真的假的啊?这道士果然疯的不轻。”
“可不是?不过老爷好像认识他一样,据说大小姐出生时也是找这人看过呢,还说咱们大小姐是个兴家旺夫的贵命!”
“嗳?这道士很灵吗?什么来头?”
“大家都偷着说很灵,可惜老爷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据说姓方,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什么国师来着?”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感觉二小姐好可怜啊!”
“可怜什么?你没见,二小姐出生就是个哑巴,三岁才会说话,那道士就说这是妖异呢,要是留着她,安家更可怜,老爷还是太心软了,不信你看着点儿,她迟早会害了安家。”
“……”
而今,她终于如那道士所言,将安家害了个家破人亡。
天意如此,谁能奈何?
少女静静看了会儿乌木牌位们,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响头,说,对不起,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里了,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夫子一直站在门外,有些担心的看着门里的二小姐,直到看到二小姐安静的走出来,一直悬着的心突然放下来了,但看到她此刻的神态,突然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害怕。眼前的少女安静的像一滩死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凤轩?”
夫子欲喊住二小姐,喉咙却像突然卡住了一般,她终于决定要怎样走下去了吗?
是夜,二小姐跪在夫子面前,深深的三个响头,向夫子辞行。
夫子知道无法挽留,只是问道,凤轩打算去往何处?二小姐摇头不语。夫子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建议道,
“凤轩不若去齐州府寻木犀如何?毕竟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木犀嫁得颇好,她的夫家或许能给你些许庇佑!”
“谢谢夫子建议,只是……”
只是,她已经无法相信这种“血亲”了。
三年前,父亲过世,她一封急书遥寄齐州府,半年后,来福失踪时,她终于收到了姐姐的回信,上面只有十六个大字儿:
产后虚弱,不胜远行,逝者已矣,生人保重。
那确确实实是姐姐的字迹。
父亲护佑她16年,却只能换来她16个字问候,没有归期,没有心疼,只有路人一般的节哀顺变,那一刻,二小姐的心降到了冰点。
曾经,姐姐说她羡慕二小姐,曾经,姐姐说她想为自己活一回,结果,她嫁人生子后,活成了她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是她的夫家不准许她回来吗?还是她自己的选择,嫁了人此生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的人再无瓜葛?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不能再让母亲伤心了。然后,她烧掉了那封信,母亲几次催问,修儿可曾来信,可曾说何时回来?她都说,快了快了,可能后天吧,于是,后天复后天,终于,母亲不再问了。而小小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血缘是这么脆弱不堪的东西。
“只是……”
只是什么呢?少女苦笑着摇摇头,夫子了然的看着她,慢慢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
“我不知道木犀做了什么,只是,眼见未必为实,何况耳听?难道凤轩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即使她真的让你失望了,也应该当面问清楚不是吗?况,三岁看老,以我对木犀的了解,她定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或许其中有何苦衷呢?”
二小姐抬眼看着夫子,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夫子欣慰的拍了拍她的头,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了她,“我知留不住凤轩,所以提前给你备好了。此去齐州,山高路远,夫子没有太多钱粮,这里有千两银,还是当年治兄送我的谢师仪,安乐清贫,也不需此物,一直放在这里,给你留做盘缠吧?”
二小姐低头怔怔看了那包袱半天,又跪下,朝夫子深深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谢谢夫子好意。我爹曾说,卿本无罪,怀璧其罪,是凤轩无能,不够强大,守不住家业,致使家破人亡,此刻,即使夫子给我千两银,凤轩怕也没有办法好好使用,可能反招祸患。而且这是父亲送给夫子,谢谢夫子对我姐妹俩的教育之恩的,凤轩谨记父亲教诲,断不能做那般忘恩之人,这些银子,夫子还是收回的,凤轩无碍,夫子放心。”说完给了夫子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里,却染了几分不属于少女的沧桑感,夫子怔怔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然后又拿过拐杖,再次递给了二小姐,“那这个总能收下吧?”
二小姐有些疑问的看着夫子,“今日下午,我将这根拐杖中挖空,将那洞箫塞进去了,对凤轩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喏,拿着吧!”二小姐怔怔接过那看起来毫无变化的拐杖,心里一暖,再次跪伏在地。
拜别夫子,二小姐拄着拐杖一路往城西走去,走出西门,往南拐,两年半多,她再没有去过那个“秘密基地”,将死之人,选择那里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怕是再也合适不过了。
两年半没来,那山中林木越发茂密,饶是二小姐以前天天在此游荡,也费了许久功夫才找到那个曾经的山洞。一大片低矮灌木耐着严寒,极为霸道的塞住了洞口,活像个把门的将军,二小姐拖着尚跛的右腿,深一脚浅一脚爬到了山洞口,用拐杖扒着灌木丛,极为艰难的钻了进去。那小小的山洞被灌木丛一塞,倒是正正好好够一个人容身躺倒,好一个天然的坟墓,连老天都在帮自己啊!
二小姐没有生火,静静躺倒在山洞中,“爹,娘,他们说得对,我真是一个灾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安家在我手上一点点被人夺走却无能为力,将安家害的家破人亡,所以,我要去找你们,这次,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二小姐闭上了眼睛,默默等待着,死神降临。
她的右腿有些不舒服,所以她放弃平躺了,准备给自己换个舒服点的侧卧姿势,最后一次了,不要难为自己了,她这么想着,往左一翻,却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石头一般坚硬的触感。
二小姐扒开那山洞潮湿的苔藓稻草,一伸手,摸出了那个“石头”,愣了。
那是一个白色的小小瓷瓶,她有印象,那是,来福的宝贝?
两年半前,来福突然失踪那个夜里,她忙着找寻来福,未曾关注这瓶子的下落,结果两年半过去了,这灌木丛将这山洞保护得极好,看来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人光顾过他们的秘密基地,她再次感叹,原来,真是天意啊!
她记得来福说过,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有来福服下没事儿,那么她呢?吃下这个,也许就能见到爹娘了吧?
这么想着时,二小姐颤颤巍巍拔开了瓶塞,五红五黑十颗药静静躺在里面,那股闻之欲呕的腥臭气扑面而来,这药的药效果然非一般的好啊!
二小姐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扣上了瓶塞,将瓷瓶塞进了怀里,眼瞅着那小小的正方体在她手心中散发出黑曜石般的光芒,看起来,就好难吃啊,二小姐咬了咬牙,一把将它塞进了口中,头一仰,生生吞下去了。
这下,终于可以,毫无顾虑的,离开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