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你们这种情况要主动找军爷嘛,还不听,看看,军爷们这不马上就派车送你们了吗?这不比你背着她上医馆省劲儿多了?”
听那意思,这竟然是常态。
望着那对夫妇千恩万谢爬上车的背影,听着百姓们议论着之前谁家的孙子扎到大腿,也全靠郡王让提供的马车及时把人送到医馆才保住命,蒋裕心中大为震撼。
早就听闻慎郡王仁德之名,可他完全没想到这位郡王能为百姓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
目光扫过那些含笑看着马车远去的百姓,以及面对百姓道谢爽朗地回应“分内之事”的士兵,蒋裕突然便明白这里的百姓与士兵与别处到底哪里不同了。
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获得依靠的安心感,他们的眼中都有着对未来的期盼与希望。
不像其他地方,底层的百姓总死气沉沉,总让人觉得他们活得麻木而无望。
而军民之间的关系,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守城士兵随意欺辱百姓,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这里的士兵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他们对百姓亲和一点就降低了自己的威信,而百姓们,也是发自内心感激尊敬着他们。
军民相和,莫过于如此。
而且,这些士兵们一个个都挺壮实,脸色红润,军装体面,拉出去说是禁军上兵也有人信。
百姓们也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瘦骨嶙峋,一个个有说有笑,一看就活得很有奔头。
可这,真的是一个苦寒边城应有的样子吗?
排队走进城里,触目所见更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这肃城之中,虽说繁华不及京城,可百姓们叫卖摆摊,逛逛买买的那份其乐融融绝不比京城差。
北地好几个边城都战火连连,肃城离燎原只百里之隔,这些百姓们为何会如此安心?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慎郡王?
蒋裕身负皇命,虽然嘉佑帝也没明示他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事,但肃城如此不同的景象,确实值得探寻一番。
他招了招手,让随从过来:
“你去打听一下,郡王在城中风评如何,他来肃城后都做了些什么事?”
那随从正要领命而去,身后一个百姓打扮,身形微胖的壮汉,突然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
“蒋大人,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郡王本人不就好了。”
蒋裕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队厢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你……你们要干什么?”
来人道:
“郡王已经恭候多时,请吧!”
蒋裕虽然没有独当一面干过什么大事,却也知道,此情此景,郡王想必是早就发现他了。
他微服入城,身边的人本就不多,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跟着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走。
连他都已经被发现了,城外那仅仅一个都的禁军,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路上,蒋裕的心沉到了谷底。
慎郡王如此做派,莫非是要拥兵自立?
那他这样来探查情况的钦差,岂不是要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第44章
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路, 下轿子的时候,蒋裕的腿有些发软。
被人搀扶着一路走进了郡王府的宴客厅,便见上首坐着一个龙章凤姿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玉白色圆领蛟龙袍,头戴玉冠, 大袖飘飘,俨然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蒋大人远来辛苦,不如先坐下用些餐食?”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 仿佛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但仔细看, 便能发现他的笑意是不达眼底的。
蒋裕哪里敢用饭,万一饭菜里下了毒,他岂不是嫌命长了。
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 李洵也无心过度恐吓这个年过半百又长途跋涉而来的老者, 直入主题道:
“不知道蒋大人此次来有何公干?且说一说, 本王能襄助的,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钦差队伍一入肃城境内就已经处于监视之下, 他自然不怕他们打探到真正要紧的秘密。
他唯一要确定的便是皇帝对于前任郡守的态度。
秉公处置与袒护, 对他而言,各有各的应对方式。
蒋裕哪里敢说啊,皇帝交给他的两个任务,一个是给肃城郡守的密信匣子, 一个就是监察这位郡王是否有异动。
这两样,是一样都不能让郡王知晓的。
见他这种反应, 李洵便心中有数了, 这位蒋钦差, 竟是什么也不知情。
轻嗤一声, 他道:
“肃城前郡守纵容妾弟私放印子钱, 使城南数十户良民家破人亡,数万百姓沦落为奴,本王上了折子还送了部分证据到京城,请朝廷尽快处置,难道蒋大人并非为此而来?”
听到这话,蒋裕控制不住地一脸震惊。
皇帝召他前去的时候,完全没提过这件事啊。
他的第一反应是莫非郡王为了夺权,有意诬陷那位郡守。但仔细一想,若仅仅诬陷,随便编造几人十几人岂不省事,可郡王却说,事涉数万人。
“下官对此并不知情。”
蒋裕有些底气不足地道。
李洵道:
“本王说一千道一万,蒋大人或许也不愿意相信。那么,便请你穿上官服,摆上钦差仪仗,亲自去听听百姓们的诉求。”
蒋裕只能照做,等他穿好了官服,坐着轿子去郡城中心的时候,被他留在城外的禁军也已经带着仪仗在那里等着了。
先前带他来的那个小胖子军官发话道:
“前郡守所作之恶,郡城人人皆知,蒋大人可随意选择一条街道,都能有所耳闻。”
蒋裕随意选了一条人多的街道。
二十禁军开道,举着“钦差”“肃静”的显眼红色木牌,蒋裕穿着官服骑马被护卫在中间,而身后则是其余拱卫的八十禁军。
这样隆重的阵仗,让路上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到街道两边,但他们的焦点全都聚集在了蒋裕身上。
蒋裕听到他们在议论:
“钦差终于来了,肯定是来处置那恶吏郡守的吧?”
“朝廷办事也太慢了,都好几个月才来查办!要不是郡王,这么几个月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被那恶吏害死!”
“希望朝廷赶紧砍了那前郡守和他那小舅子庞老爷,最好在肃城就砍,别押到京城,也好让那些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们能亲眼看看!”
“我听人说,朝廷也可能会怪罪郡王擅自羁押地方官呢,好担心郡王会被降罪……”
“他们敢!郡王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些百姓,谁敢降罪郡王我头一个不答应!”
“对,那钦差要是这么糊涂,咱直接把他们撵出肃城去!”
……
这样的议论一路走一路都能听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拦马喊冤的,全都是控告郡守与他那妾弟的。
那些显然是直接受害者。
他们控诉罪行的时候,其余百姓也都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进行着补充,显然都知道那郡守与其妾弟的恶行,纷纷跪地恳求他一定要砍了那郡守的脑袋,给他们张目。
从中午到下午,总共一个多时辰,他走过了郡城的数条街道,一路所遇见的都是这样的百姓,这些百姓甚至一路尾随,跟着他一起来到府衙,还不肯退却。
他走进府衙时,府衙外已经聚集了上万百姓。
那一双双眼睛殷切地注视着他,都在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而慎郡王本人也负手而立,在府衙等着他了。
“蒋大人,肃城的情况本王早已经上书父皇说清楚了,也附上了部分证据,前任郡守恶行昭昭,百姓深受其害,你代天子巡牧也是亲眼看到的,而今如何处置,该有个决断了吧!”
蒋裕这五十年的人生里,哪怕不受重用,也从未遇到过如此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那郡守确实恶行昭昭为害一方,按理就是该直接砍了以平民愤。
可他仅仅是来探查情况和给郡守送密折的,哪有什么权力处置郡守,况且皇帝给郡守送密信,还让他勉励郡守,明显就没有处置郡守的意思。
他下意识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道:
“这……这……具体如何处置,要待下官回京禀报陛下才有定论……”
李洵却不肯放过他:
“事发好几个月,本王早早就上了折子,呈上了证据,蒋大人也亲自了解了情况,却如此答复,莫非是想袒护那恶吏?”
他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或者说,你其实并非朝廷所派的钦差,而是前郡守的同伙,假冒钦差是想营救他们?”
百姓们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蒋裕吓了一跳,赶紧道:
“郡王误会!下官是如假包换的天子钦差,下官的巡抚敕书,告身文书与驿站通行文书都在此,绝非假冒之徒!”
说着就把他所说的这些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拿上来。
李洵一一翻看后,道:
“有御印,通关文书上有各驿站印鉴,告身文书上的描述与画像也与本人一致,看来确实是钦差无疑。”
说着,又让人把这些文书展开,拿到百姓们面前展示。
蒋裕见身份得到认可,顿时松了口气。
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便听李洵继续道:
“你既是钦差,便对五品及以下官员有直接处置权,肃城前郡守正在此列。蒋大人如此支吾推诿,是何原因?”
他清凌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遍,带着洞若观火的了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