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为了展现自己的本事,余高瞻很乐意在其他人处理大小麻烦时,为自己争取一个露脸的机会。
思及余高瞻平时对手下人的照顾,旁观了余悬月下场护卫们当下决定在通知大公子之余,先将余高瞻喊来。
余高瞻此刻刚刚回到家里。他今天带着高手,大摇大摆地出门找事,原本信心十足,可惜最后得到了更让对手高兴的不妙结果,期间甚至还折损了一位高手护卫。在回来时就没敢从大门走,而是特地绕到了侧门处,又特地谨慎小心地跑回自己住处谁也没知会,决定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准备等打好腹稿后,再跟庄内其他人沟通。
不提旁人,起码余悬月事后应该会对侄子逃避现实的举动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在惊魂未定的余高瞻琢磨到该给查三宝买个什么类型棺材的时候,就有护卫过来寻找自己。
可能是天衣山庄格外擅长训练护卫,来找余高瞻的人并未将急迫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余高瞻也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闯了祸,于是强作镇定,跟着护卫匆匆去了前面。
余高瞻三拐两拐走到前院,他原本低着头,却忽然觉得背上有些发寒。
他抬起了头。
“……”
仿佛噩梦照进现实,余高瞻远远看清来人面貌时,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他心中大骇,急刹车似地站定了脚步,刚准备掉头离开,却见那位白袍少年人只身形一晃就飘到了自己身后,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他后心要穴上。
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余管事肯过来,那便很好。有熟人带路,总好过胡乱走动。”
余高瞻听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对方口中那句肯过来应该理解为肯送死。
朝轻岫说话时,左掌状似无意地在余高瞻身上轻轻一拍。
余高瞻顿时感觉胸口一闷,怀疑自己是被点中了某个穴道。
他不久前才见过朝轻岫动手的模样,心知身边这人生性极是强硬狠辣,若是自己执意不肯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只怕就要横尸当场,只好咬牙道:“罢了,姑娘既然登门拜访,我也不好不叫你去见一见正主,不过祖母此刻正在午睡,我稍后再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
朝轻岫唇角微弯,和和气气道:“咱们上门做客,总不好擅入后院私宅的所在,不如余管事先带我们去厅上暂待,然后请余舵主过来就是。”
许白水一本正经地附议:“正是。”
后院处不少地方有机关,余高瞻本来想将人骗过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脱身,不料计划还未实施就直接破灭,只好苦笑两声,道了句:“是。”然后也不反驳对方上门做客的言论,向旁边人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找祖母来救自己性命。
朝轻岫一直等走到大厅之上,才松开余高瞻,向旁边的椅子一示意:“余管事请坐。”
威胁暂时接触,余高瞻下意识就想逃,不过他还记得朝轻岫砍死查三宝时那一剑的速度,哪怕觉得待在此地太过危险,两条腿愣是一步也迈不开,当下战战兢兢坐下,一动不敢动。
眼见朝轻岫已经坐到了自家大厅当中,天衣山庄的弟子也是无可奈何,加上余高瞻不敢开口反对,只好当真请了正在静养的余舵主过来。
余舵主大名余恒之,她在川松已经带了数十年,家业也都在此处。
她内功有成,虽然年老,却并不显得衰迈,依照江湖传言,如今应该过了六十岁,但看外貌,不过四十许人。
与没能提前得到丝毫有效信息的孙子,以及自负武功高强的女儿不同,余恒之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大部分消息,知道朝轻岫刚到川松,就马不停蹄地砍了查护卫,重伤了一个女儿,吓哭了一个孙子,行动极有效率,不愧是就任一年就彻底解决了自拙与白河两帮旧日恩怨的少年英才。
余恒之一进门,目光便停在朝轻岫身上,至于自己的亲孙子,反而并不如何注意,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朝帮主今日会亲来川松。”拱了拱手,“朝帮主今日屈尊寒舍,咱们分舵自然蓬荜生辉。”
朝轻岫一欠身:“咱们两家做了多年邻居,我既然来了川松,岂有不登门拜访之礼。只怕来得冒昧,扰了余舵主清静。”
其实在座双方都清楚朝轻岫此行必是来找麻烦的,面上却依旧平和客气。
朝轻岫开门见山:“贵庄曾说咱们运货当日意外弄湿了绸缎,今日在下便将布料带了过来,余舵主请过目,瞧一瞧布匹上水渍的新旧。”又道,“我年少识浅,实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还请余舵主指教。”
她言语间虽然依旧谦和,却是明明白白在请余恒之划下道来。
余高瞻汗出如浆,感觉自己方才实在考虑不周——别的也罢了,起码在给查三宝挑选棺椁的时候,应该也替自己考虑一下身后事的处理。
余恒之扫一眼那些绸缎,拿到手中细看,末了叹息一声:“上头的污渍,最旧的那些的确是七八天之前染上的。”
第119章
话音方落, 余高瞻已经面色如土。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那位朝帮主单方面问责,那么余恒之做出这样的回复,就等于双方已然在镖货责任归属的问题上达成一致。
东西不是自拙帮弄坏的,那么自己之前的行为, 自然就有了大问题。
天衣山庄固然家大业大, 然而这边毕竟只是天衣山庄的分舵, 自拙帮帮主亲自上门找事,作为舵主的祖母未必会因此倒霉, 作为孙子的余高瞻自己……只能说他前期表现得过分积极, 已经跟朝轻岫打过照面, 在人家那边挂了号,翻车后很难全身而退。
许白水注意到余高瞻表情不对,觉得此人心态着实不大好, 毕竟有黄为能等人做对比, 余高瞻的下场绝非是最糟糕的那种,很不必此刻就忙着感觉到绝望。
余恒之平静说完鉴定结果, 除了目光里的那丝疲惫外, 表情与方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仿佛一瞬间就老了五六岁。
不过她武功有成,原本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 此刻纵然憔悴一些, 依旧不失内家高手风范。
其实朝轻岫之前猜得不错, 余恒之年纪已经不小,不愿继续耽于俗事当中,所以近些年分舵内绸缎运输之事, 她都是让手下去办的,自己并不干涉。
一般余家这边会选择自行将布匹送到总舵去, 这次却是选择了让隔壁帮派帮忙送,若是仔细想的话,确实有些不对劲。
余恒之自然知道晚辈里的几个孩子关系不和睦,也清楚分舵内成员矛盾不少,然而这摊家业终有一日得交到年轻人手中,她不能一直握着权柄不放手,得让小孩子自己去摔摔跤。
好在虽然许久未曾理事,余恒之的心思依旧清楚,在收到朝轻岫亲自登门的消息后,心中就有了决断,此刻更是果断地给出了自己的态度:“朝帮主,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怪余某治理分舵不严,之前赔偿云云,不必提了,日后再带人上门向朝帮主请罪。”
话音方落,大厅内外的天衣山庄弟子,面上都露出无法掩饰的愕然与震惊之色。
余恒之是江湖前辈,声名显赫,天衣山庄又是武林名门,纵然她这些话没在外面说,然而对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低头至此,也可以算作颜面扫地。
而且连余恒之都如此做,余家其他人,更是在朝轻岫面前抬不起头来。
此刻,天衣山庄这边最平静的依旧是余恒之,她的心情有些怅然——虽然因为不问世事的缘故,自己对周边的江湖势力已经慢慢开始缺乏了解,好在前些日子小女儿过来陪着说话,多少听闻了一些有关郜方府那边某位江湖新秀的传言。
余恒之的目光停在朝轻岫面上,随后又缓缓移开。
朝轻岫此人不过十六七岁,以这样的年纪能成为一个帮派的老大,实在是难以置信之事,遑论她还吞下了白河帮的大半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