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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香中一室温暖静谧,萧梦嵚伏在蔺惋漛怀里,肌肤相贴,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舒适。
忽然,蔺惋漛轻声道:“原来你不是真的不会哭。”
那语调淡淡的,与说一件普通的事情无异。萧梦嵚脑袋朝蔺惋漛颈边靠了靠,语调也淡淡的:“其实要忍住不哭挺难的。”
额头被印下一个抚慰的吻。
萧梦嵚半闭上眼:“母妃殒命之前,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太医们早几日下过诊断,说定然活不成了。”那些天宫里沉闷惨淡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所以……母妃剩着一口气还没咽,就在准备后事了。我虽然只守在床前,心里都是知道的。”
蔺惋漛皱眉:“你那时候,我记得是五岁?”
萧梦嵚在他怀里点头,就像蹭了蹭他:“前两个月刚过的五岁生辰,那天宫里好热闹,父皇也来了。……没过几日母妃就病倒了。”
蔺惋漛五指梳着他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梦嵚续道:“我被送去常贵妃宫里的时候,母妃的遗体还没凉……不过没有人在意。贵妃娘娘……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蔺惋漛“嗯”了声。岂止有所耳闻,根本相当清楚。
常贵妃一族起家可以上溯到追随太祖爷打江山,开国论功行赏受封世袭一等侯,之后每代都有子弟入朝为官,品阶大多不低。常贵妃自己则是个极其有野心的女人,也真的差一点就成为后宫之主——差一点。
虽然有些事宫墙内讳莫如深宫墙外无从得知,然而蔺将军家不同。皇帝继位前与蔺逐鹰自幼便是好友,当年少年人雄心壮志,以至一为君一为将,一个在都城运筹帷幄,一个在边疆戍守江山,岁月和距离从未磨灭他们的友情和信任。所以后宫里那些明争暗斗,蔺逐鹰清楚得很——毕竟事关的又岂止是后宫。赐婚后蔺逐鹰曾与儿子闭门长谈,蔺惋漛即便不那么了解的也基本都知道了。
——但他知道的太苍白了,哪里能及得上曾经那个五岁稚童经历的万一。
搂在腰上的手收紧了些,萧梦嵚往他怀里窝了窝:“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走向常贵妃宫时正打三更,抬头一片漆黑。我想看看星星的,可是一颗星星都没有,我从未见过那么黑的天。她面无表情站在门边等着,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最讨厌小孩子哭哭啼啼的’。”说到这里他竟笑了笑,“那句话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我的噩梦里。所以,我小时候也会哭的,后来就忘了怎么哭了。”
他的“小时候”只到五岁。
蔺惋漛几乎没有为什么事心痛过,可他此刻心痛极了。
在生母丧礼上没有掉一滴泪的小小的九皇子,被所有人当成冷漠的怪物的小小的九皇子。
他忆起见过那个小小的九皇子。玲珑剔透玉雪可爱,就算是在当时同样小小的骄傲的蔺惋漛心里,也认为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孩子了。可是他还想……像个冰雕的娃娃一样,美则美矣,没有生气。
他怎么能那么想呢?
感觉到他的情绪,萧梦嵚抬直身体看他:“我早就不难过了。”说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先前的事也已经不难过了。现在我又会哭了,以后说不定夫君要嫌烦的。”
蔺惋漛把人重新拉近:“夫人,你在暗示我什么?”吐息汇拢,两人皆赤身裸体,却接了个无关情欲的长吻。
人还在臂间,唇齿分开时仍依依不舍。额头相抵,萧梦嵚认真地说:“夫君,我对你发誓,永远忠贞诚实。”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蔺惋漛从第一夜就发现了,萧梦嵚对自己有着近乎献身一般的精神,那日他并未探究,但现在心情大有不同。沉默着静静对视,许久蔺惋漛问道:“你希望我也发一样的誓吗?”
若萧梦嵚说是,蔺惋漛大约真的会发誓。谁知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希望夫君假使日后要纳妾,不用太顾虑我。”
蔺惋漛心口憋闷,沉默半晌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我的真心话。”萧梦嵚回答得很快很坦然,让蔺惋漛感觉,他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夫君……蔺将军理应有更好的姻缘的。我什么都没法带给将军,也做不到孕育子嗣,反而需要仰赖将军,心里相当愧疚,至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想成为将军的妨碍。”
蔺惋漛端详了他好一会儿,不置可否道:“日后再议吧。”
这一番话终于出口,萧梦嵚本该觉得轻松的,不料竟喉咙发堵,再也说不出一个多的字了。
两人相对无言,蔺惋漛忽地问:“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特别听话的吗?”
萧梦嵚一怔,移开了视线。蔺惋漛观察他表情,发现他耳尖都红了,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坏笑着捏他下巴:“哦,谁刚才发过誓永远诚实的?”
萧梦嵚睫毛颤了颤,声音几不可闻:“确实很舒服……”
蔺惋漛哄诱道:“真的吗?喜欢被我肏?”
萧梦嵚话都说不出了,扶在对方身上的手指用力,才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 ' ')('蔺惋漛大笑,把他重新搂进怀里摸了摸头:“真乖。”
夸小孩一样,萧梦嵚表示抗议:“我们一样大。”说完黯然想起两人天差地别的生活经历,“虽然和将军比……”
蔺惋漛迅速捏住他的嘴唇:“刚才我都忍了,现在还这么叫我?”放开手收获一声“夫君”才满意,“听说你平时甚少出宫?都在做什么?”
萧梦嵚道:“也不做什么,弹琴、写字、作画,和自己下下棋。常贵妃虽然不至敢限制我自由,但对我防备很重。她素来板着张脸,宫里的三皇姐和五皇兄总算还顾念手足之情,偶尔同我聊几句,被常贵妃碰上脸色就更难看了。宫女们皆是她的眼线,一举一动都盯着,为了少些麻烦,我连房门都不太出。”说着自己笑了,仿佛真的很好笑,“我和夫君不一样,除了活得长命一点就再不考虑别的了。是不是很没用?”
蔺惋漛不喜欢他这样笑。两人确实是完全不同的——自己有关系亲密的父母,有自由驰骋的天地,而被关在高墙里孤单的九皇子又能做到什么呢?
玩着怀里人的手指,蔺惋漛道:“这桩婚事,圣上已有交代,让我家好好保护你,我爹也再三叮嘱过我。我现在回答你刚才的话,我无需你带给我什么,想要功名利禄我自己会去挣,你不必因此自轻。”
萧梦嵚“嗯”了声,有点不可言说的空虚,又很为自己的伴侣骄傲。
蔺惋漛又道:“京城现在非常不稳定。我并非不肯放你出去,但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萧梦嵚道:“我懂。若惹了闲言碎语,还要连累将军府。我就在府里呆着,已比从前快活太多了。”
“你不用顾虑我家,暗地里传些闲话早已习惯了,没人敢动手。何况我爹如今守在京城。”蔺惋漛摸摸他脸,“我只担心你。即使你和其他皇子们全不亲近,也难保没人视你为妨碍。我要在京城留两年,这两年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萧梦嵚道:“去哪儿夫君都陪我?”蔺惋漛应了,萧梦嵚其实不太信,依然很高兴,“不过我没什么地方想去的。府里就很好了。”
蔺惋漛这才想起,他根本没出过几次宫,自然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禁无声叹息:“那我带你出去玩。”
萧梦嵚高兴道:“好。”
气氛太和谐,蔺惋漛决定把事情全说清楚:“府里的总管潘虎以前在将军府当副总管,我们叫他潘叔,丫鬟侍卫们是我娘一手训练出来的,身上功夫都不错,也很忠诚,你可以信任他们,有要紧事我不在就找潘叔。”
老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婚前是一代侠女,婚后是蔺逐鹰的贤内助,蔺逐鹰未曾纳妾,至今夫妻二人感情甚笃。
“我明白了。”萧梦嵚有些不安道,“怎么办,成亲已经好几天了,我们还没去过将军府。”
照例夫妻新婚第一天得向公婆请安,但萧梦嵚自己是皇子,便免了。这个礼虽不用行了,两人总该回去看看。
蔺惋漛经他一提才想起:“怪我,我这几天都不在,总不能你一个人去。我爹娘他们不太在乎虚礼,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改日我带你去。”
萧梦嵚自然没有异议。
蔺惋漛斟酌着道:“你那个侍卫,于硠,和你关系很好吗?”怀里的人一僵,他赶紧拍拍他背,“不谈先前的事了。只不过,府里的守卫已够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见他对你显然有非分的念头,说实话,并不太愿意把他留在你身边,也恐怕他反而会因此生出二心。”
萧梦嵚把前缘简单说了,颦眉道:“对我而言,于硠是世上少有的和我母妃的一点关联。我会带他出来,也实在是没有谁可以信任。我真的不知道他……”蔺惋漛顺了顺他的背表示了解,“你说得对,留他在身边确实不妥。既然府里已有安排,或许该让他回到侍卫队。”
蔺惋漛听到与云妃有关才明白个中原因,颇感抱歉,然而别无他法,颔首道:“你同意就好,这事我来办。”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萧梦嵚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蔺惋漛怀里:“一直在说我。”
蔺惋漛挠了挠他:“你有什么想问的?”
萧梦嵚伸手,指尖小心地顺着他右臂上的伤细细描过:“怎么伤的?”
很痒,蔺惋漛怀疑被摸到的不是一处皮肤上的陈年旧伤,而是摸在了他的心上,否则怎么会如此痒?他强行无视心里的感觉回忆道:“对面的大将,除了他也没什么人能给我这种大伤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就是深了些,我又是惯用右手的,那一阵不太方便。”看萧梦嵚露出难过神色,他满不在乎道,“早没事了。而且趁着伤养之时闲着无聊我练成了左手,现在双手已没有区别,也算因祸得福。”
真厉害啊,萧梦嵚心想。他大胆了些,用掌心捂在伤疤上,感受那处皮肤的不平坦:“念书的时候,先生经常夸,蔺将军家的三公子聪明无比,不但学什么都快,还写得一手好字。真正的‘将相之才’,出可为将,入可为相。”尽管同岁,但蔺惋漛早了两年入学堂,萧梦嵚则晚
', ' ')('了一年,因而两人并未同学。
蔺惋漛失笑道:“真的?我上学时可从没受夸奖,只有被批评太顽劣的份。”
萧梦嵚笑道:“只顾着调皮还能把书念好,果然聪明。”
蔺惋漛点点他脑袋:“你是赞我还是讽我?”
萧梦嵚抬头嫣然一笑,在开口前被深深吻住了。
※
怀里稳稳抱着沉睡的萧梦嵚,蔺惋漛缓步走向房间,月光下只见一人笔直地立在门前。
蔺惋漛走到他面前,语气中满是讥嘲之意:“我记得我吩咐过谁都不能过来打扰。”
于硠沉声道:“我只听殿下的。将军的命令,还管不到我。”
蔺惋漛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有这份胆量。”
于硠眉毛抽动:“将军觉得我是胆小鬼?”
蔺惋漛道:“不然呢?你连为了心上人揍我一拳都不敢。话倒是挺敢说的,和你的武功一样的花架子。”
于硠的拳头捏紧了。他的视线移到萧梦嵚身上,穿着洁白寝衣的萧梦嵚正安然酣睡,月色下美得简直会发光。
——在别的男人怀里。在他的丈夫怀里。
蔺惋漛对他赤裸裸的目光非常不虞:“我没兴趣问你在这里干什么。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滚回侍卫队去。不要妄想你配不上的人。”
撇开了身份,这是两个男人间的对话。于硠咬牙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你不知道。”蔺惋漛冷声道,“你配不上他,因为你连半点保护他的决心都没有。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也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羞辱他。”
于硠不自觉提高了嗓音:“你生来就是将军,怎么能懂我……”
蔺惋漛打断道:“我当然不懂。我十二岁单骑深入敌军取副将首级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十五岁领着三十人杀敌两百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以为我出身将军府,这个大将军就是闭着眼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你在侍卫队又做过什么?”他打量于硠,“你的武功在侍卫队只能算是中等,不肯勤学苦练,光注重耳力目力,投机取巧的玩意儿。只论你我二人,你又凭什么赢过我?我单手对付你也只需一招。你不仅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
于硠紧握双拳,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蔺惋漛往房间走:“明天你就收拾东西,送你回侍卫队。要不是他对你有云妃娘娘故人的情分,我必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于硠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肝胆俱裂一般内脏剧痛喉头发苦,紧紧盯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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