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95节</h1>
过了十来个铺子,阿萍找到了香气的源头。这是一家刚刚开张的铺子,王记胡饼铺。
胡饼刚刚出炉,因而格外的香,吸引了好多食客排队购买。
阿萍排在最后,门口有个憨态可掬的木头人,木头人脖子上套着一个中空的胡饼。
阿萍莫名觉得亲切,不禁伸手去摸木头人。
“姑娘不要动。”外头买胡饼的伙计说道:“天气太潮了,油漆未干。”
第113章 人面瓦当
胡饼铺子开在吴兴郡本地人地界,但是卖胡饼的伙计却是中原那边的口音,掺杂本地人的一些语调,有些四六不像,但是又能使得南北两边的人都听得懂。
阿萍闻言缩手,目光却一直落在脖子挂胡饼的木头人身上。
轮到她了,伙计问她要什么样的饼,分别是最普通的胡饼,牛奶做的乳饼以及加了牛骨髓的髓饼。
阿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乳饼。
阿萍咬了一口乳饼,熟悉的味道在舌尖上扩散开来,她左手打着伞,右手拿着胡饼,边走边吃,脚下卡卡作响的木屐都变得轻盈起来似的。
乳饼比药管用,一个乳饼下肚,阿萍头不疼了,心情也莫名愉悦起来,她出了城,去了郊外陈家的瓦当作坊。
瓦当,顾名思义,就是“挡住瓦片的东西”,其实就是瓦挡。
房顶铺上瓦片后,屋檐的末端最后一个瓦片会用圆形的灰陶片挡住瓦片中间的洞——因为瓦片都是波浪形状的,铺陈在屋顶上遮风拦雨,到了屋檐末端,波浪瓦片空中空出来洞不好看,所以用瓦片一样材质的圆形给“挡”住,所以叫瓦当。
陈家在洛阳的时候就烧制瓦当,百年传承,制作工艺精良,曾经给皇室烧制过珍贵的琉璃瓦当,当然,这东西是皇家用的,绝大部分都是和瓦片一样,用灰陶制作的圆形瓦当。
形象一点说,就是大小形状和月饼一样的灰陶片。
阿萍是个孝顺的姑娘,给父亲捎带了两个乳饼,“街上新开的王记胡饼点,吃起来和洛阳的一模一样,父亲尝一尝。”
陈父立刻紧张起来,“你……你记起洛阳……胡饼的味道了?”
“吃起来好顺口,应该就是这个味道。”阿萍收起油纸伞,脱下木屐,去了作坊的里间。
跽坐在案几后面,她拿起刻刀,揭开了蒙在陶泥上的湿布,这块布使得陶泥保持湿润,这是用来给一块块瓦当印上花纹的模具。
瓦当上一般印的是云纹和绳纹,复杂一点的用兽纹,但阿萍雕刻的是最罕见人面纹。
她身后墙壁上贴着全是各种已经烧制成型的人面瓦当,各种表情,有生气、有笑容、有呲牙露出凶相、有温和的笑容、有大笑等等,就是现实中人类表情在灰陶制品上的抽象写意表达,看似粗矿,其实每个表情都耐人寻味。
这是阿萍创作出来的人面瓦当,刚开始的时候,阿萍只是作为养病时期的消遣,因她撞坏了脑子,忘记了父母教的调配陶泥,制模、印模、火窖的温度等等制作瓦当之法,父母重新交给她,她对瓦当的纹饰有了兴趣,就调配陶泥刻了一些人面表情瓦当,练手而已。
谁知有客人看中了独树一帜的人面瓦当,觉得有趣。
江南之地,百万中原侨民移民到了这里,他们都需要建房子,砖头瓦片瓦当等建筑材料成了必需品,陈家的生意一直很好。
或许是失去家园和很多家人的原因,灾难过后,在他乡重建一个新家,人们对“人”更加珍视,一个个表情各异的人面瓦得到了侨民的喜欢,陈家的生意居然比在洛阳的时候还要好了。
这也是陈父陈母坚持要女儿招赘的原因,这个女儿凭本事继承家业,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父母问她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一个个表情如此丰富传神?
阿萍说刻着刻着就刻出来了,其实她是按照经常入她梦的那个模糊的面孔刻下来的。
因为他是个男子,阿萍总不能说爹娘啊,我经常梦到一个男人吧,所以,阿萍选择隐瞒。
梦中的男子面目模糊,但是她就能“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好像刻在她心里似的,醒来的时候,她会把一个个表情画下来,然后刻在模子上,按在一个个月饼般的陶泥上,再放进窖里烧制成型,成为一个个灰陶人面瓦当。
阿萍只要有空,身体容许,头不疼了,就会来家里的作坊设计新的人面瓦当。
她今天刻的是发怒,而且是金刚怒目,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昨晚梦里,她依稀记得男子生气了,他一边打铁,一边不停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陈家瓦当的少当家陈萍啊,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入我的梦?
阿萍拿出牙签大小的小刻刀,一点点的抠凸出的眼珠子,好像只要刻得足够仔细,刻出来的人面瓦当表情足够的多,她就能拼出梦中男子的脸。
我一定认识他!
阿萍心道,要不然,我也不会一次次梦到他。
可是身为一个未婚且没有订婚的女子,阿萍不好意思问父母,家里也没有旧仆人,伙计和丫鬟都是在洛阳后新招聘或者花钱买的,她不能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的过去。
父母说过,所有的仆人和伙计要么在逃亡之前遣散了,要么死在逃亡路上,除了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人活下来。
难道这个男人是我私下爱慕的情郎?战争拆散了我们?
如果真有这个人,父母不可能一点都不提,唯一的可能,就是我和情郎私定终身,没有告诉父母。
至于原因,很可能是父母因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坚持要招赘,而对方家族不容许他成为上门女婿?
阿萍把所有的思绪和猜测都寄情于一个个人面瓦当上。她忘记了过去了事情,刚开始连父母都不认识,何况是情郎呢?
但是阿萍又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招赘一个男人上门当丈夫,生下孩子烧瓦当、买瓦当,重复祖祖辈辈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安稳,但是阿萍不喜欢,因为她每天过的日子里,始终没有归属感,过的不安心,好像她不属于这里,但她又是小作坊的少东家,她必须在这里,等待一个父母都认可的赘婿上门。
想到这里,阿萍无端愤怒起来了,小刀失手,割破了她的手指。
十指连心,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放下刻刀,在手指上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