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刚刚吃了由绿色豆子种出来的豆芽,兴致正高,一个个兴高采烈回家挖土去了。
第二天傍晚,姜芮在大帐外凝望远处的夕阳,几颗小脑袋瓜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她注意到,朝他们轻轻点头:“哈森、格根、乌力吉。”
阏氏竟然记得他们的名字,三个小孩高兴极了,红着脸推推嚷嚷从角落走出来。
哈森手里捧着个缺口子的大陶碗,碗中装着土,期期艾艾道:“秋华姐姐在吗?我把昨天的种子种下去了,不知道还需要做什么?”
“秋华在做别的事,不然我帮你看看?”
“阏氏也会?”哈森瞪圆眼睛,乖乖把碗递出去。
姜芮接过碗,边看边问:“种子是怎么种的?种了多深?”
哈森挠挠脑袋,如实道:“我就把它们放在碗底,然后盖上土就好了。”
姜芮微微摇头,指着地上的草说:“我们都知道,草籽落在地上,发芽的时候,根向下长,扎进土里,芽往上冒,钻出地面,你把种子放在碗底,等它的根长出来,要往哪里扎呢?”
哈森憋红了脸,“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也没关系。”姜芮说,声音不急不缓,一下安抚了哈森不安的心,“种子种下去第一天,还没开始发芽,我们把它挖出来重新种就行。”
她从地上随便找了根枯枝,将碗里的土挖开,找到最底下的种子,然后指导哈森将种子埋在不深不浅的地方。
“知不知道你种的是什么?”小孩认真挖土的时候,她问道。
哈森摇摇脑袋,“秋华姐姐没说,阏氏知不知道是什么?我希望它能长出像昨天那么好吃的豆芽。”
姜芮轻轻笑了笑,“它长不出豆芽,不过会比豆芽更好吃,它叫南瓜,海外传来的,一株南瓜藤可以从夏天到秋天不停结果实,每个南瓜比人的脑袋还大,圆圆的,很漂亮,也很甜。”
哈森一脸向往,另外两个小孩则羡慕不已。
姜芮又说:“不过现在南瓜还没长出来,你需要好好爱护,每天早晚给它浇水,等苗长出来后,用干草烧成灰撒上去,这叫施肥,还要给它移到更大的地盘上……”
哈森认真听着,不停点头。
格根与乌力吉憋了半天,终于在姜芮停下的时候,大着胆子道:“阏氏能、能不能也教教我们?”
“可以,先去把你们的种子端来给我看看。”
两个小孩一跃而起,边跑边欢呼:“阏氏要教我们种好吃的咯!阏氏要教我们种好吃的咯!”
没多久,昨天那十几个小孩,全部捧着各种各样的容器围在姜芮身边,有的手上端着小木盒,有的跟哈森一样破旧的碗,也有羊皮囊,甚至有一个小孩把种子种在了牛的头骨里,千奇百怪,花样繁多,连昨天没参与的孩子,也一脸羡慕围过来。
于是姜芮等指导完那十几个小孩正确的种植方法,又送了一堆种子出去。
每个孩子,她送的种子都不一样,即便有些植物不适应草原上的气候,但是有这么大的基数,她保守估计,至少有一半能够存活下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将收获各种各样北狄从未见过的农作物。
相信在见到这群孩子玩似的,也能种出那么多食物之后,就算是族里最排斥大昭的人,也不得不重视起这件事。
从这天起,狄族的孩子们每天上完课,也不在外头疯跑了,天天宝贝似的捧各种奇形怪状的容器,亦步亦趋跟在姜芮身后。
原本只有哈森、阿茹娜几个小孩敢亲近姜芮,而现在,族里的小孩全成了他们阏氏的小尾巴。
小孩子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大人也正忙,马上就要转场了,他们需要做不少准备工作。
忙碌的步调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
先前乌尔汗已经去查看过夏季草场,并且留下了一部分族人守场,但就在王庭内的狄族人准备拔营前一天,守场的人满身血迹回来报信,戎族袭击夏场,还杀了他们的族人!
所有欢快的气氛,随着消息到来瞬间凝固,悲伤、愤怒、如熊熊烈火般的战意充斥着每个狄族人的胸腔。
乌尔汗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回到王帐,带上他的弓箭、匕首以及弯刀,其他狄族勇士见到他的动作后,也纷纷回到帐篷内,带上各自的武器。
他们沉默不语,既不说些战前的豪言壮志,也不和家人话别,将所有情绪压抑到极致,只等着见到敌人的那一刻爆发,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夺回本属于他们的领地与荣耀。
之后几天,沉重的氛围笼罩在王庭上方,那些孩子依旧来向姜芮学习种植农作物的方法,但连他们脸上也见不到笑容。
秋华替姜芮梳好发髻,看着镜中那张完美的脸,皱眉忧心道:“公主,您说大汗能赢吗?”
“我信他可以。”姜芮语气平静。
“但愿如此。”秋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姜芮没说话,将头上金簪取下,换上素净的玉簪。
要是因别的问题,尚有可能坐下来和谈,但是关系到生存,那就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这片土地不能将所有的人喂饱,想要存活下来,必须踏着别人的尸骨。这是属于草原的生存法则,这是幸存者骨子里的狼性本能。
又过两日,夜里姜芮即将入睡之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阵阵欢呼声。她披上外袍走出去,不出意外,是狄族勇士凯旋。
尽管每个人身上都带伤,脸上溅着血,但与离开时的压抑肃穆不同,深色血渍越发衬托出他们如猛兽一般精亮锐利的眼,像是一把把饮足了血的凶器,还带着征战杀伐的戾气。
她一下就看到领头的乌尔汗,恰好他的视线也看过来,两人对了一眼,姜芮微微颔首,又回到大帐内。
过了一会儿,乌尔汗交代完外面的事进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尤为浓厚,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你受伤了?”姜芮问。
“一点小伤,不用担心。”乌尔汗毫不在意道。
实际上他口中的小伤,却从胸口划到了腰腹,伤口皮肉向外翻卷,因为一路快马回来,动作又粗鲁,仍不停有血往外渗,像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十分吓人。
秋华带着两个小内侍抬水进来,见到他身上的伤口,三人同时白了脸,差点将热水打翻。
姜芮走近细看,伤口周围有褐色的草渍,像是止血的草药,但明显效果不佳。
乌尔汗担心吓到她,正准备随便裹一裹,却被阏氏蹙眉看了一眼,动作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