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又叹了口气,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摇摇头带上房门。
房内一时安静,姜芮又坐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再来,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床边,打量这次的目标。
床上的人昏昏沉睡,即便双眼紧闭,面色因失血而发白,但那锋利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都可以看出,这个人清醒时,必定冷峻又强势。
事实也正是如此,霍长曜是霍家长子,十年前老大帅遇害身亡,当初年仅弱冠的霍长曜子承父业,在某些人不看好的眼光中,以最短的时间掌握了他父亲留下的势力。
他虽年轻,手段却雷厉风行,屡次破格提拔可用之材,剔除尸位素餐的老油条,大刀阔斧整顿扩张,短短数年间,将霍家推到另一高度,现在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霍大帅?
月余前,霍长曜至城外巡视手下兵团,回城途中遇上刺杀,来人谋划已久,又在他身边埋下内应,霍长曜虽逃过一劫,却不慎身中两枪,昏迷不醒。
他受伤的事被有心人大肆宣扬,虽然军中大部分将领为他一手提拔,忠心耿耿,但也有些人借此浑水摸鱼,搞得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霍公馆内更是如此。
霍老大帅年轻时风流不羁,除了正房太太,还娶了两三房姨太,外头更有几名红颜知己,可这么多女人,竟只有正房太太给他生了两儿一女,还有二姨太生了个儿子,等养到成年,更是只剩太太所出的长子霍长曜,和二姨太所出的次子霍长林,其余都夭折了。
霍老太太数次经历骨肉分离之痛,如今只把霍长曜当成命根子,众人都以为霍大帅出了事,她肯定要倒下,谁也没想到,这位瘦小固执的老太太,不但一滴眼泪没掉,还撑到了今日。
在医生大夫束手无策的时候,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道人,道人看过霍长曜,丢下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让老太太找到上头的姑娘给霍长曜冲喜,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霍家人找了一圈,最后发现,完完全全吻合这个生辰八字的,竟是老太太收养的七小姐潘素素。
潘素素自小父母双亡,因其父是老大帅手下旧部,念及旧情,老大帅将她领回霍家,养在霍老太太膝下,霍家如她这般的孩子有好几个,她排名第七。
虽说无父无母,可霍家待她与真正的小姐少爷并无多大区别,潘素素一路无忧无虑长大,养成了活泼外向的性子,霍老太太失去唯一的女儿后,对她更是疼爱几分。
在这样深厚的养恩之下,当一贯严厉刻板的霍老太太给她跪下,请求她救救霍长曜时,潘素素又如何能拒绝?
即便她心中之人并不是霍长曜,也只能垂泪答应了。
两日前,眼看婚期愈近,心头苦闷的潘素素外出散心,不小心落海身亡,姜芮便在此时与她作了交换。
虽然身死,潘素素倒还松了口气,她希望姜芮能替她报答霍家的养育之恩,如果可以,为她再看一眼霍长林。
霍长林便是霍家次子,二姨太所出,留洋在外数年,一直不曾归来。
潘素素念念不忘的人,正是他。
街上传来几声更响,方才还有些动静的霍公馆,现在越发寂静。
姜芮昨日为霍长曜检查过,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极可能是因脑中的血块。
她将手指抵在他脑后,从指尖输出一缕极细的灵气,一点一点化去淤血。大脑是人体内最复杂的器官,即便她有把握,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天际发白才结束。
早起佣人的走动声从楼下传来,姜芮估摸着霍长曜醒来的时间,掩口打了个哈欠,也不躺下,直接趴在床边睡去。
窗外越来越亮,第一缕阳光透过没有关紧的窗帘缝隙,恰好落在霍长曜脸上,只见那双紧闭的眼眉头皱了一皱,慢慢睁开。
昏睡将近一个月,霍长曜眼中难得带了些迷茫,但很快转为清醒。
他冷静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一面在脑中设想种种可能,一面撑着身体坐起来,拉动床头的铃铛,完成这两个动作,就耗尽了他身上仅存的力气。
姜芮的呼吸微不可闻,房间内光线又不清晰,等视线抬高,霍长曜才发现她的存在。
因为看不真切,他原以为是看护的佣人,第二眼才认出,是平日见了他就低头绕路走的七妹。
还未等他想明白她为何会在这里,佣人扣了扣门板,推门而入,看到靠坐在床头的霍长曜,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喜,而是愣了一愣,然后惊叫着往楼下跑。
“大帅醒了!大帅醒了!”
见到她的举动,霍长曜知道自己应该昏迷了不短的时间。
佣人的叫声惊醒了姜芮,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霍长曜,立刻喜出望外,“大哥,你醒了!”
霍长曜略略点头,“辛苦了。”
欣喜过后,姜芮似乎才回想起眼下自己的处境,喜悦一下子蒙上一层阴霾,她低下头掩饰,急匆匆往外走,“我去和娘说。”
晨风吹开窗帘,更多的光线照入屋内,霍长曜看见屋里不少家具都贴了喜字,想到这背后可能代表的含义,他重重拧起眉头。
姜芮只走到半途,就遇上急急赶来的霍老太太王氏一行人。
王氏紧紧抓住她的手,“小七,长曜真的醒了?”
“是真的娘,大哥醒了。”
王氏浑浊的眼里一下子滚出两颗泪,霍长曜出事至今,她不曾哭过一回,如今得知他醒来,反倒撑不住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她推开扶持的人,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往前走,众人只得紧紧跟在身后。
纵然霍长曜心中有不少疑虑,但见到年迈的母亲在自己床头老泪纵横,一时也顾不得多问。
霍公馆闹哄哄忙了一阵,哭的哭,劝的劝,请医生的请医生,等一切尘埃落定,大半个上午过去了。
因长时间不曾进食,霍长曜眼下只能喝点薄粥,王氏就坐在床前,一脸欣慰慈爱地看着他。
“娘,屋里为何这样装扮?”霍长曜放下粥碗。
王氏面含喜色,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最后说:“道长的法子果然有用,昨夜才成亲,今天你就醒了!”
霍长曜却越听眉心皱得越紧,“这实在荒唐——”
“不许胡说!”王氏紧张地打断他,“神仙都看着呢,当心他们听了不高兴。”
王氏本就吃斋念佛,经此一事,更加虔诚。
“可我只把七妹当妹妹,她也拿我当大哥,往后如何自处?娘,现在作罢还来得及。”霍长曜皱眉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