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再过一小会儿,它就将彻底塌陷。
然而,已经进入山腹隧道的高铁,还没来得及从中驶出。
据凌一弦亲自乘坐这趟高铁的经验来看,列车在山腹中穿行而过的时间,大概需要五分钟。
“……”
五分钟,多么短又多么长。
放在几天之前,它只够凌一弦跟同伴们控诉莫潮生的斑斑劣迹,和两位队友讲几个自己过去的沙雕笑话。
然而此时此刻,就连一秒钟的转瞬,都在内心的祈祷声里被拖得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容不得过多的思虑,透过水泥浇筑的拱顶,凌一弦清晰地听见钢铁龙骨折断的声音。
烟尘弥散着落下,眼见好大一片拱顶要往下砸,凌一弦不假思索地飞身上前,双手高举着将它托起。
脱落的拱顶有着重力势能的加持,这远比普通的托举要重上数倍。
刹那之间,即使凌一弦曾经有过“在女团公演上,把自己所有队友高高举起的记录”,此刻,双唇间都不由得泄出一丝闷哼。
这绝不只是简单的一块拱顶,上面的加固工程中,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部件散佚脱落。
它太重了,重得远超出凌一弦的估计。
如果让普通人托举三百斤的重物,大概没人能支撑过半秒。
武者在运转内力的情况下,能承受的负担确实比旁人更多。
但假如这个斤数涨到三千斤、三万斤呢?
江自流想要上前给凌一弦搭把手,中途却不得不停下:就在他的头顶上,也有一块沉重的预制板当头压下。
呼啸着的高铁列车,距离他们两人脚下半米驶过,长长的洁白车身一节连着一节,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艰难地扭头将目光放远,凌一弦看清了葛老的脸。他此时距离凌一弦不足千米之遥,托举的姿态和她眼下如出一辙。
老人清癯的身体看起来堪称单薄,但只要他人还在,就仿佛一根定海神针一般,能够顶天而立地。
方才,就是葛老最先察觉隧道里的细微声响,也是他果断吹响了示警的戒备哨。
托了哨声的福,隧道两端陆续有武者赶到。
这些武者有的在洞口徘徊查探,也有的如同凌一弦和江自流那样,义无反顾地冲进隧道,再冒着头顶落下的碎石、粉尘,用自己的双手、肩膀、后背,龇牙咧嘴地顶起一块块脱落的部件。
半空中实在难以着力。
于是,挨过了最开始也最紧急的脱落后,武者们大多踏住隧道侧壁,再把自己的身体挺得笔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大家把自己的肉身煅炼成千斤顶、三角架,把血肉铸就成隧道的龙骨,支撑起整片山腹。
五分钟,至少五分钟。
他们必须让高铁成功通过,因为列车里满载着成百上千的乘客。
能够在山腹中心打通隧道,容纳高铁列车这样的庞然大物通过的工程,其背后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量计算、先进技术,和艰辛汗水。
正因如此,当隧道出乎意料地骤然坍塌,所有为此做出的防范工事也被瞬间击穿时,场面便芜杂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高压之下,凌一弦连额头都因为强行负重迸起一道一道的青筋,而环顾整个隧道,在场的每名武者也都同样如此。
豆大的汗珠陆续从大家额角滚落,还不等淌到下巴,就在火热蒸腾的内力里被烘干成白色的盐粒。
凌一弦眨眨眼,又眨眨眼,她感觉眼底发花、视线模糊,却没有多余的手能腾出来擦一擦。
“……宿主,”系统心有不忍地唤了她一声,“不要再眨了,是您眼底的毛细血管破裂了。”
模糊了凌一弦视线的,不是疲累或者汗水,而是一片缓缓晕染开的、触目惊心的血色。
“……”
听到系统的声音,凌一弦闭上眼睛。
她心中又急又痛,千万种不甘之意同时涌上心头,便好似山野里最自由的长风,第一次体味到不得舒展的委屈。
凌一弦恨恨地想道:原来我的力量,竟然如此微薄。
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凌一弦甚至错以为自己成了神话传说中的力士,背负王屋太行两山,要往没有愚公的地方去。
一眨眼的恍惚,凌一弦就重新回过神来,唇角牵露出一丝苦笑。
倘若她真是神话里的那两位壮士,现在事情还好办了呢。
浑身上下,每一条肌肉都已经酸痛到近乎在尖叫,丹田里,高频运转的内力也近乎告罄。
凌一弦强行逆提一口真气,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生生又从丹田里榨出一股力道来。
列车的尾巴终于从凌一弦身下驶过。
只是,还不等凌一弦放松心神,在她右手边不远处,也就是高铁入口的方向,就有一名武者因为高铁驶出自己的支撑范围力松劲泄,还不等用轻功闪开,便活活被压扁在坍塌的建材、以及松动的山石之下。
“……”
凌一弦眼睁睁地看见,漫起灰色的水泥粉尘下面,正曲折地渗漏出一缕深红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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