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他在梦中看见了那盏灯笼,挂在很远很远的山尖儿上,远远地照着他脚下的路。
荒梦山的灯笼,太丑了,不画花鸟,不写诗文,白生生的一盏挂在门口,像是要给谁送终。
大魔头在睡梦中摸摸自己的胸口,鲛人珠已经回归原位,可他的心,却早已碎掉了。
第二天醒来,大魔头拖着疲惫酸痛的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迷茫地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叶和树下零星的影子。
徒弟在河边做饭,一头可怜的野猪已经被放血洗净剥去厚皮,呲着獠牙倒挂在树上。
大魔头沙哑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徒弟脸颊上泛着阴暴的血痕,还在走火入魔之中,努力让自己好声好气地回答:“你这几个月都没好好吃东西,我早上看见一头野猪在河里洗澡,就顺便杀了。”
大魔头怔怔地看着徒弟架起火堆,支上一块平滑干净的石头,在火上慢慢烤热。
这人都走火入魔到六亲不认了,却还记得他喜欢吃野猪肉。
徒弟阴沉着脸,挥舞长剑从野猪身上削下肉片,用酱料腌上,又割了块猪油在石板上擦拭,烤野猪的动作熟练到炉火纯青。
大魔头说:“我吃不下。”
徒弟沉默了一会儿,脸颊上的血色魔纹沉默着漫延到了眉心,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起身拎了一兜果子过来,山上新摘的野果,晶莹剔透红润诱人。
大魔头怔怔地看着他的徒弟,说:“崇毅……”
徒弟粗声粗气地说:“吃了。”
大魔头默默啃着一个果子:“我又没说不吃……”
这是他们从武林盟回来之后,大魔头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和他说话。
徒弟被激荡的内力冲得头脑发昏,站在溪边摇摇欲坠,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
大魔头说:“你拿走了我的内力,又不像燕城主那样借物存储好生修炼,早晚要经脉崩裂而死。”
徒弟眼底泛着入魔的赤红色,说:“你担心我会死?”
大魔头轻声说:“我什么时候想过要你死,哪怕……哪怕武林盟说,抓我,是你授意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你死。”
徒弟紧紧绷着那根神经,绷得头痛欲裂,他说:“他们都死了,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大魔头怔了一下:“你的润白呢?”
徒弟暴怒:“别提那个恶心人的东西,我早就把他杀了。”
大魔头呆在那里。
徒弟在石板上烤好肉片,恶狠狠地用筷子夹着怼到大魔头嘴边:“吃了。”
大魔头被徒弟这副阴狠蛮横的样子吓得不轻,呆呆地张开嘴把肉吃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换了一个人的徒弟:“你……你杀了武林盟主……和他儿子……”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在荒梦山中了。
身边陪伴的只有已经走火入魔的徒弟,偶尔会有魔教中的教众来汇报些事务,他从来没有问过,在他回到荒梦山之前发生过什么,旁人更不敢对着他提。
原来……原来那些折磨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是他永远温柔正直要做好人的徒弟,亲手杀死的。
大魔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徒弟已经把第二筷子肉塞到了他嘴里:“不疼了就好好吃东西。”
徒弟已经彻底变了性格,他变得阴沉暴戾,且充满了蛮横的控制欲。
从前还能忍一忍,但自从那天他再一次突破了大魔头的身体之后,那点仅剩的尊敬和隐忍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逼着大魔头吃饭,逼着大魔头休息。
每次大魔头只要微微露出一点痛楚皱眉的样子,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大魔头按在床上一顿蛮干。
大魔头的样子比他想象中好一些。
这个魔头没有彻底被毁掉,没有一蹶不振,没有痴痴傻傻。
还会生气,还会说话,还会再逼急了的时候像从前那样踹他骂他。
大魔头身上这点活人气儿支撑着徒弟最后一点理智,他忍着那些原始暴怒的冲动,默默地钓鱼,砍树,抓野猪,做灯笼。
大魔头昏睡的时候,总会低喃着灯笼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