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这人不是她爹,不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爹……
江璃叹了口气,道:“这些器物甚是沉重,若都给了岳父,您怕是一个人也搬不动吧。”
宁辉抱拳于襟前,诚恳而挚情道:“陛下真是体恤下臣,知道臣年迈,舍不得臣出力,要派人帮臣把东西搬回府。臣谢陛下,必定日夜感慕皇恩,不敢忘怀。”
江璃:……
他这天子的脸面可不可以不要了,可不可以把这人轰出去……
歪头看了眼屏风,终究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好,朕派人给岳父送回去。”
一旁奉茶的崔阮浩看不下去了,宁辉眼光毒,挑的尽是数年难得一见的珍品,亦是江璃的心头好,看皇帝陛下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可见一二。
崔大黄门决心最后再努力一把,朝着宁辉道:“宁大夫,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宁辉潇洒地朝他颔首:“大黄门有话但说无妨。”
“那老奴就说了……这非年非节的,朝中近来又无恩赏朝臣的先例,这么些珍品若是大张旗鼓地被送到您府上,恐怕惹朝中非议,大臣们又该说陛下偏宠外戚,这绕来绕去,没准儿还会绕到皇后娘娘的身上。几件瓷器事小,损了皇后娘娘的清誉事大啊。”
宁辉一听他提及宁娆,脸色倏得凝重起来,不住地点头:“大黄门说的有理。”
崔阮浩不禁暗喜。
暗喜了没多会儿,就听国丈大人又道:“得亏臣想得周到,刚才从御史台来时搬了个大箱子过来,就在偏殿搁着,等会儿臣把这些宝贝都放在箱子里,再写个公文批束封起来,搬出宫的时候就算叫人看见了,也会以为里面是臣要连夜翻阅的公文……”他羞涩地敛袖笑了笑:“没准儿还会夸臣勤于政务呢。”
崔阮浩目瞪口呆。
搬箱子来宣室殿送奏折?!是来送奏折的吗?这不明晃晃地上门讹诈来了!
屏风后宁娆万分怜悯地看着御座上已经僵硬的江璃,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能走出她爹的套路……
江璃紧握住拳,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崔阮浩,你送国丈出去,给他把东西都带上!”
把刚才要让宁娆出来和宁辉一聚天伦的安排完全地抛诸脑后。
当然,就算让宁娆出来,她也不出来,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送走了宁辉,崔阮浩回来了,望着案几上那些被挑剩下、平平无奇的盅罐,甚至不敢去看江璃的脸色。
良久,江璃深吸了口气,问:“织造监今日才把东西送来,他怎么知道的?”
崔阮浩回道:“因是外府贡物,送进来时要经过御史台……”
“改道!以后让他们改道!不许再经过御史台!”
崔阮浩忙应喏,一边应喏,一边让江璃息怒。
江璃扫了一眼案几上那些‘残羹冷饭’:“撤下去,别再让朕看见了。”
崔阮浩忙让人撤下去。
刚把案几抬起来,宁娆从屏风后绕出来了,她把自己挑中的双耳炉放回去,低声道:“我……我不要了。”
还没等江璃开口,崔阮浩先说了:“娘娘拿回去吧,有它没它没什么差别。”
宁娆:……
崔阮浩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嘴,温声道:“老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娘娘还年轻,眼光可能比您父亲宁大夫差了那么一点点……”
宁娆:……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江璃挽着袖子从御台上下来,瞥了越描越黑的崔阮浩一眼,冷声道:“赶紧下去,废话这么多。”
崔阮浩忙揖礼告退,玄珠紧随其后。
临走时,给宁娆把双耳炉留下了……
宁娆越想越气,一把推开缠腻上来的江璃,拿出横扫四方架势,道:“景桓,把你那些宝贝都拿出来,教教我怎么辨别珍品,我就不信我的眼光会一直差下去!”
江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抚住额头,喟叹道:“阿娆,你这方面的眼光差不要紧,主要是挑夫君的眼光好就行了。”
……
满载而归的宁辉只觉心情大好,让宫中侍从径直给他把东西送回了府邸,自己在广盛巷上溜达……
大考的时节,街衢上擦肩而过大多是布衫纶巾,手执卷帙的仕子,秋风微凉,卷起落叶飒飒,落入耳中还有仕子们爽朗明越的大笑。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年轻、这般热血沸腾。
年少时在睦州参加乡试,同窗们都加紧苦读,唯有他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出来摆摊卖字画。
寒风凛冽,他身上的衣衫却单薄,一阵风刮过来,透骨的凉。
他打着哆嗦将字画一一摆开。
将‘两纹一幅’的字牌摆在一边。
“这样好的字画,却只卖两纹,真真是可惜了。”
冬季寒风朔朔,这声音犹如天外清籁一般,清清悦悦地落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