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嘴角略微抽搐,睁开了一道缝。
江璃那冗长的、刺绣着繁复九章蟠醨龙纹的纁裳铺陈在身后,被风吹得衣角瑟瑟。
她躺着,嘿嘿一笑:“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江璃的心里漫过不安,声音不由得发颤:“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宁娆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我就刚醒,我醒那时候你们正掐的厉害,我估摸着这时候我要是推开壁橱的门出来,大家兴许都会有些尴尬,所以就……”
“哦。”江璃垂落下睫羽,显出隐晦的郁色。
宁娆知道他在抑郁什么。
不就是孟淮竹那句“你有的是能令她难堪,有苦难言的法子折磨她”嘛。
没错,她都听到了。
可是听到又怎么样?
前尘往事她都已经记不起来了,面前的江璃又是个贴合心意、活生生的人,难不成她会因为孟淮竹的几句话而去莫名其妙地疏远、憎恶、记恨他么?
那她也太傻了。
因此在江璃如织絮般细密平铺的沉默里,她坐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估摸着过去的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不然不会宁可喝六尾窟杀也不肯听姐姐的话给你下毒。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想让你死,那分明是爱惨了你嘛。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多大点事。”
江璃嘴唇颤了颤,倏然倾身将宁娆拥入怀中。
他的胳膊紧箍住她的背,“阿娆……”
宁娆抬手来回地抚着他的背,轻声哄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别多想……”
哄着哄着,她自己多想了……分明是他从前欺负了她,分明她是受害的人,怎么反过来成了她哄着他了?
他堂堂天子,每日在朝堂上威风凛凛,让谁死谁就得死,怎么到了她跟前就成了个需要软语哄劝的孩子,娇嫩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把江璃推开,道:“今日姐姐让我去给她办一件事,我仔细品了品,觉得不对劲。”
江璃低垂着头,精神缺缺,显然没当回事,只是应付公事似得道:“你说吧。”
“她让我找宣若,她说你将义父交给了宣若看管,让我求他把义父放了。”
江璃的眉宇轻微蹙了蹙。
宁娆也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若一切顺利,她鬼迷心窍真听了孟淮竹的安排,到时陈宣若真把义父放了,那一顶私通云梁的帽子铁定是要扣在陈宣若的头上。
孟淮竹此举看似随意,分明是存了坏心,要来陷害陈宣若。
她能想通的事情,江璃定然也能想通。
但江璃却略微思忖,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蹙起的眉宇舒展开,打了个呵欠,弯身褪掉靴子,脱去外裳,爬上了榻。
他掀开被衾钻进去,将穿着薄薄寝衣的宁娆搂进怀里,道:“我看我还是守着你吧,你得不离我左右,我才能安心。”
宁娆趴在他胸前,喏喏道:“刚才姐姐说,她想和我换,她觉得你挺好的,觉得英儒挺可爱的,她觉得好东西都让我给占了,她想代替我来做这个皇后。”
江璃抚着她的脑后,顺着柔韧青丝一抚到底,眼皮都没睁,只淡然道:“嗯,她做梦。”
宁娆眼底闪烁着惴惴不安,蹭了蹭江璃的下颌,问:“你会一眼就认出我们吗?我的意思是,如果姐姐打扮得再像一点我,说话再像一点,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她都知道,言语中也找不出破绽,你……会不会就把她当成我了?”
“不会。”江璃答得干脆。
宁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禁咧嘴轻笑,口水落到江璃的下巴上,又顺着他的脖颈流到襟前。
江璃闭着眼,又皱起了眉,从枕下抽出锦帕擦自己身上的口水。
擦着擦着,他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这事不算大,可若要认真论起来,却也不算小。且必须得由江璃亲口告诉宁娆,断不能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
江璃咳了咳,睁开眼,凝着宁娆的脸,道:“阿娆,有件事……得让你知道。”
宁娆趴在胸前,玩着他的头发,随意道:“你说呀。”
“南郡姑苏薛氏,你听过吧?”
宁娆揪着江璃的头发,歪头思索,姑苏薛氏……那不就是当年大魏刚刚建立,太.祖皇帝特意接道云梁国都南淮去攻打的叛军吗?
据说叛军首领薛应辉被斩首,留下其后人辗转流离于姑苏一带,后来收集残兵建立了南燕。
南燕倒是识时务,一早向大魏称臣,岁时节贡不断,其主称国主,与云梁被灭前规制相似,多年来对大魏毕恭毕敬,毫无逾矩之处。
江璃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那个……南燕想与大魏的关系再进一步,所以遣了使团来长安,据说南燕的合龄公主也跟着来了,要……要与大魏和亲。啊!”
江璃大声呼痛,忙从宁娆的手中去抢自己的头发。
她这劲儿使得也太大了,江璃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像是要被连片拔秃了一样。
宁娆磨了磨牙,阴悱悱道:“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吧?”
她揪着他的头发,凉凉道:“你要是敢纳妃,我就把整个太极宫烧了,还要拿剑刺你十几个窟窿,和你同归于尽。”
江璃疼得直呲牙,冷气嗖嗖的往里灌,关子也不想卖了,宁娆他也不想逗了,忙不迭缴械:“我不纳妃!不纳!我让景怡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