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不在的昭阳殿一片沉谧,如同没有波澜的静水,江璃的到来,如同突然坠入的沉石,在上面掀起了道道涟漪,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宫女连忙奉茶,道:“太后病了,娘娘去了祈康殿,可要奴婢去请娘娘回来?”
江璃端起茶瓯抿了一口,往后靠在绣榻上,闲适道:“不必了,朕就在这里等着皇后,你们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宫女退下。
江璃看了跟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的崔阮浩一眼,崔阮浩会意,朝他躬身揖礼,领着寝殿里的内侍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江璃一人。
他歪头抚着青釉瓷瓯,杯壁上绘着折枝,极质朴清雅的淡褐色,枝蔓舒雅,攀在薄薄的瓷壁上,质地内敛而清雍。
江璃凝着花纹看了一会儿,殿门被推开了。
来人一身素雅,玉色襦衫,胸前束着桃红色百褶纱裙,同色的丝织臂纱缚在玉色窄袖上,顺着裙裾翩然垂下。
昭阳殿里的宫女装束以蓝青为主,向来朴素至极,这样的装扮,自然是会脱颖而出,让人眼前一亮的。
她慢慢走近江璃,手里端着墨漆盘,漆盘上放着碧色玉碗,里面盛着羹汤,还冒着热气。
江璃将瓷瓯放下,敛过袍袖,坐正。
借着从轩窗洒进来的光芒,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合龄公主。”江璃淡而沉稳地一笑。
合龄好似太过紧张,秀致的面容上艰难挤出笑来,鞠过礼,将漆盘放在了江璃面前的小几上,端出羹汤,纤腰盈盈一弯,柔婉道:“臣女听闻陛下近日政务繁忙,想必很是辛劳,臣女特煮了安神汤,望能给陛下纾解辛劳。”
江璃低头看了一眼那羹汤,被玉碗一映,泛着淡淡的碧色,热雾扑鼻,是浓醇怡人的香气,想来是费了些功夫的。
他抬眼看向合龄,笑说:“怎么能让公主做这样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说我天.朝待客不周。”
合龄恭顺地垂下眉眼,道:“臣女远道而来,本就是一心为侍奉陛下而来,这点小事,怎么能说辛劳?”
江璃的眼中依旧含着笑意,如深渊静水,表面柔波粼粼,内里寒凉且冷漠。
而合龄为了掩饰心虚与紧张,只是低垂着眼,只知皇帝陛下温文雅正,怎么能察觉他眼底那抹锐利宛如刀刃的机锋?
“合龄公主,你远道而来,带着南燕与大魏缔结婚盟的使命,一言一行皆代表的是南燕的颜面。”江璃微顿,神色幽邃难辨,缓缓道:“你可知,你若是做了什么悖德之事,损的也是南燕的颜面?”
合龄一哆嗦,头更低,怯怯道:“臣女不知陛下的意思。”
“不知?”江璃的手抚上那幽碧无瑕的玉碗,隔着一层薄壁还能触到羹汤微热的温度,“这是朕的太极宫,不管你们将事情做的多隐蔽,都瞒不过朕。公主,是不是要朕叫太医来,验一验这羹汤里究竟有什么,你才肯承认?”
合龄哆嗦得更加厉害,‘扑通’一声跪倒。
“陛……陛下,臣女一时糊涂,一心想要促成大魏与南燕的联姻,才……才出此下策。”
江璃将手自碗上收回来,垂眸看向合龄:“南燕尊崇儒法,而大魏也是礼仪之邦,公主做了这样的事情,可知我大魏留不得你,而南燕你也未必回得去?”
“这小小的一碗汤,就能让公主自绝前路与退路,再无容身之地。”
合龄跪着向前几步,抓住江璃的裾角,泣道:“陛下,此事是臣女一人所为,是臣女私德有亏,当不起和亲重任,就算再无容身之地,就算要自绝于天下,臣女也毫无怨言。只是千万不要因为臣女自己干的糊涂事而损了南燕与大魏的邦交,父王与南燕上下都是诚心臣服于大魏,臣女愿以性命担保,此心可昭日月。”
江璃默然。
他微仰了身体,端视跪在自己脚边的合龄,良久,才缓缓道:“公主这一番言论……倒让朕对你有些刮目相看。”
江璃凝着合龄的脸,道:“这样吧,朕可以放你一马,让你继续留在长安,南燕与大魏的联姻可以接着议,只是……你一个外邦之人,如何能在大魏的深宫里筹谋出这样的事情?这背后可有人为你出谋划策?还有,这羹汤里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把这些都说清楚了,这件事情朕保证不会再牵扯你什么了。”
合龄跪伏在地,面露犹豫,蓦得,咬住下唇,低声道:“此事是臣女一人所为,无人为臣女出谋划策。”
江璃轻挑唇角,噙起一抹冷笑:“你还挺仗义的。好,既然你这么仗义,那就回去吧,知会你们南燕的使团,收拾收拾准备打道回府吧。”
合龄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紧攥住丝萝裙纱,攥出细碎的褶皱,胳膊颤颤发抖,仿似陷入了极大的煎熬与两难之间。
江璃也不逼她,饮着茶,静静地等她的抉择。
合龄深吸了口气,抬头:“臣女若说出来,陛下……陛下会如何处置她?”
江璃温和一笑:“此事本就不是能声张的事,只要此人无大错,朕不过聊作训诫,仅此而已。”
合龄胸前起伏不定,脸涨红,好像很是纠结难过,但终究无可奈何,轻声道:“是陈贵女。”
“陈吟初。”江璃漫然念出这三个字,语气是平缓无波的了然,没有丝毫的诧异,甚至还带了几分讥诮讽意。
他让合龄起身,扬声把崔阮浩叫了进来:“去请陈贵女入宫,连带着把柏杨公和端康公主一同请进来,就说太后病了,想见他们。”
……
陈吟初这几日心情很好。
她辛苦布置了这样一个局,倒不是指望合龄那个蠢货能在宁娆和江璃的眼皮子底下讨到什么便宜。
只是希望她能做出这件不知廉耻的蠢事,把浸了合欢散的汤端给皇帝,不管皇帝最终能不能让合龄如愿,只要这事闹开,她们陈家在宫里的眼线就会把这事散播出去。
等这件丑事人尽皆知了,看皇帝还怎么有脸把这个合龄塞给自己的弟弟。
她只在乎江偃,她绝不能忍受和别人共侍一夫,至于一旦事发,合龄该如何自处,南燕与大魏的联姻该何去何从,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了。
要怪就怪这公主时运不济,偏要出来挡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