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瞪大了眼睛看江璃的脑袋,伤口好似裂开,不断的渗出血来,慢慢的把白绷带染红、染透……
‘哐当’一声,江璃手中的弓箭落地,合上双眼,倒了下来。
宁娆慌忙去扶他,一只手绕过他的胳膊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托着他的脑袋。江璃便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娆扫了一眼呆呆围着他们的内侍,急道:“愣着干什么,快找太医啊!”
崔阮浩先反应过来,忙差遣了几个腿脚灵敏的往太医院去。
众人齐合力把江璃抬了进去。
宁娆眼见着江璃躺好了,站起来想走,可……
她低头看去,见自己的一只手被江璃紧紧抓着,挣也挣不开。宁娆又去看躺在榻上的江璃,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不像是醒着有意识的样子啊。
崔阮浩站在一边看见了,叹道:“殿下从小就有这习惯,若是生病了抓住身边人的手就不放,从前他就爱抓南太傅的手……”
宁娆又看了看沉睡着的江璃,睡颜恬静,眉宇微蹙,仿佛梦中亦有解脱不开的事需要他去烦心……
这样安然无害还略略让人有些心疼的他倒跟刚才那个冷冽威严生杀予夺的太子判若两人……
可是,再判若两人,宁娆也不能让他这么抓着啊。
没事,她力气大,定能挣脱出来。
这样想着,她另一只手抬起准备把江璃紧箍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头一根根掰开。
“停!”
崔阮浩瞪大了眼睛看她的手,而后充满谴责地看向她的脸:“你还是人吗?”
他朝宁娆走进一步:“殿下的头是因为谁受伤的?你!他有怪过你吗?他有处置你吗?你犯了这样的大罪,认真论起来都够你死十回了。”
宁娆心头浮上愧疚,颓然低下了头。
崔阮浩朝宁娆再进一步:“殿下刚刚为什么要带着伤去搭弓引弦?他是为了救谁?你!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刚才用力太猛,这头上的伤才挣开!”
宁娆鼻子抽了两下,愈加颓丧。
崔阮浩朝宁娆再进一步:“所以,你好好让殿下拉着手,他在病中就得拉着旁人的手才能睡安稳,你不许拿开。”
“还有。”崔阮浩翘起兰花指,指了指宁娆,道:“殿下若是有个什么,你这罪魁祸首就等着陪葬吧。看看到时候皇帝陛下不把你五马分尸!”
宁娆哆嗦了一下,只觉后脊梁发凉。
她咬住唇看了崔阮浩一眼,默默地挪到榻边,蹲下,往江璃身边靠了靠,让他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和胳膊都可以平放在榻上,不至于因为要来拽她而悬空。
崔阮浩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
江璃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父皇将他高高抱起,刺着金线的墨缎衫袖将幼小的他团团裹住,那么温暖。
父皇看他时,眼中总是蕴着慈爱的笑意,仿佛他是最价值连城的珍宝。
“景桓,父皇定会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
声音那般真挚坚定,江璃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父皇会骗他。
后来,滟妃入京,一切都变了。
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深切慈爱到慢慢变凉,再后来,毫无温度,甚至,满是厌恶。
最后的一天,一道圣旨被送来了东宫,要他三日内离京。
他不信!不顾众人阻拦跑去了宣室殿,可是殿门紧闭,禁军将他拦在殿外,任凭他扯着稚嫩的嗓子如何喊,那道门仍闭得紧紧的,纹丝不动。
曾几何时,他下学归来,父皇甚至等不及他进殿,会一路飞奔出来将他高高抱起,不问功课,先问他累不累,饿不饿。
他曾以为,他有这世上最好的爹。
他蜷坐在宣室殿外,环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腿,殿内传出鼓乐笙箫,还有女子铃铛一般的媚笑。
那一刻他似乎忘了伤心,只是觉得冷,心冷。
最终是南太傅来找他。
南安望那时还很年轻,一身棱角分明的文人正气,极为不屑地扫过宣室殿,握住江璃的手将他拉了起来,道:“景桓,不许哭,你是天之骄子,是大魏的储君,你的眼泪不能为不值得的人而掉。”
江璃仍在抽噎,他才六岁,还没有练就一副后来的铁石心肠。
南安望蹲下,将他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干净,拉着他就走,边走边道:“你要记着,弃我去者不可恋,不是他抛弃了你,是你不屑于要他这样的父亲。他也不配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要记住,你有太傅,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太傅都陪着你,绝不离开你。”
太傅是个守信用的人,从那往后的十年,他紧守着誓言,陪伴着江璃从朝堂走向了乡野,从华堂美室走向了荒野村屋,从安稳荣华走向了刀枪剑雨。
一直到他去南郡之前,江璃都觉得太傅是个讲信用的人,永远不会骗他。
他在临行前还说,“景桓,我替你相中了一个姑娘,是宁大夫的女儿,名叫宁娆,性子可真好,跟你是绝配。只不过年纪有点小,这不怕,咱们先定下,等我从南郡回来就向陛下禀奏给你定亲。”
江璃等着他回来,等着,等到了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