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澜点头。
宁娆脸上的表情垮下来,心道早知道不来了,只要她和孟淮竹躲着不回来,胥仲找不到云梁孟氏的嫡系滴血祭天,看他还怎么开蛊室……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孟澜清清淡淡地说:“公主若是不回来,胥仲就会派人去请,若是请也请不回来,他就会在长老们面前诋毁你生了外心不顾云梁大计,到时派人把你抓回来,你在长老们前面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这个胥仲真是越来越阴险了。
宁娆越听越觉得这是个死局,好像胥仲已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兜头罩下来,打眼一看并没有什么破局的好方法。
她往上挽了挽衣袖,陡觉心里有些烦闷,端起茶瓯一饮而尽,放下时见孟澜正目光烁烁地盯着她看。
宁娆轻咳了一声:“劳烦青衣使了,幸亏你如实告知,我心里已有数,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孟澜坐着未动,目光清冷却又暗含机锋,淡淡道:“我已如实告知,那么公主不准备对我如实告知吗?”
宁娆一凛,忙去看他,见他的视线幽淡,轻轻袅袅的落在她的腕间。
衣袖被她往上撩了半截,露出细腻如玉的手腕,上面还留着针灸过后的浅淡痕迹,宁娆忙把衣袖撸下来,盖住。
盖完了才反应过来,好像……有点晚了。
孟澜全看在眼里,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你们可真是大胆,如今这个情状,竟敢出此险招,当真是觉得自己有九条命,次次都能从鬼门关里脱身吗?”语音清淡,却暗含了几分责难。
宁娆低了头,轻声道:“我也知有些冒险,可话说回来,这样的情形,即便是姐姐回来,也有不少山路和难关等着她去闯,换了我,说不定……”
孟澜微倾了身体:“说不定什么?”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宁娆蓦得笑了笑,秀致的面容上一派吹风和煦:“已经如此了,再去忧心忡忡的又有什么用?不如看开些,好好想想对策,你说是不是?”
孟澜愣怔了片刻,将前倾了的身体收回来,视线避开宁娆那灿然如花的笑靥,雪瓷般的面容依旧如霜雪,可耳根却悄悄的红了……
他霍然起身:“那属下先回去了,公主若是有差遣,可随时让钰儿去找我……”
宁娆没留心到他的异样,只是问:“你知道胥仲最近在练蛊人吗?”
孟澜点头,宁娆又道:“我听说蛊人是将正常人浸在蛊药之中练就而成。而且蛊人没有意识,没有痛觉,我从听说之初就觉得这应该非是神力,而是中了一种特殊的蛊毒,你是族内堪称翘楚的蛊医,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可有药能让蛊人恢复成正常人吗?”
他不敢看宁娆,别扭地歪着身子,轻轻应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注意安全。”
说罢,也不等宁娆有什么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得钰儿大为惊奇,紧凝着孟澜离去的方向,道:“青衣使今天也是够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了一样,简直是落荒而逃……”
他奇不奇怪宁娆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冷下脸训人的模样很可怕,有点像……江璃。
一想起江璃,宁娆那全副武装的心骤然软了下来,思绪全然散开了,脑子里幽幽淡淡的浮现出江璃那张冷俊清秀的面容,指着她斥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吗?你又食言了,小心等我回了长安把你关起来。”
往昔里江璃一说要把她关起来,宁娆总是汗毛倒竖,一身冷涔涔的,怕极了。可如今,或许是知道他只是自己脑子里的一个幻影,并没有实实在在站在自己眼前,也不怎么怕,甚至心底还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在说:好啊,你带我回长安吧,把我关起来,再也不要把我放出来了……
顿觉怅惘,弯身坐在窗边,看着拢在烟尘之中那抹荧荧淡淡的弯月,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她这样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无一搭地想着心事,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甚至连身后有人走近都没有察觉。
肩上一紧,她眼神迷濛地回头,见是江偃。
“胥仲把你放回来了?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宁娆打了个哈欠,问。
江偃没直接回她,只是颇为清淡地掠了她一眼:“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还有心思对月想心事,看你刚才那神情,是想皇兄了吧……”
宁娆略显心虚地瘪了瘪嘴,道:“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你们人人都说局势不妙,可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难不成就得唉声叹气把自己活生生愁死么?”
江偃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开。”
他坐在了方才孟澜坐过的那张椅子上,道:“胥叔叔对我说,等罗坤和皇兄的大军打过几场,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把蛊人放出来,给与魏军致命一击,到时再公开当年父皇龙驭宾天的真相,令三军对皇兄离心,到时逼他退位,把我扶上帝座。”
宁娆拊掌:“环环相扣,缜密非常,胥仲就是胥仲,果然没有看错他。”
江偃凝睇着宁娆,目光深眷,慢慢地说:“我跟他说了,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只想你和皇兄好好的,再无所求。”
宁娆听着他这样挚情隽隽的话,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江偃丝毫的回应,只能如耳边风,听过便罢……
勉强蕴出一丝笑意,道:“胥仲定然不会与你争辩的,他会先稳住你,说一些诸如‘到时候再说’,‘走一步看一步’这样含糊其辞的话吧。”
江偃唇角轻挑,流出几分赞赏,道:“你如今真是厉害,一猜便中,果真如你所说。”他目光微冷,“若不是知道了他曾经伙同母妃对父皇做过什么,我还真是要感动了,有这样一个人守在我身边,费心谋划、耐心部署,不求回报地要把我捧上高位,我若还是不感动那可真是铁石心肠了。”
宁娆嗤笑:“他怎么会是不求回报?若你登上帝位,手握权柄的定然是这有从龙之功的胥仲,你且对看他对淮竹如何,就该知道胥仲是不会轻易把自己手中的权柄交托出去的。到时这大魏江山,还不是任他予取予夺吗?”
江偃也笑了,这笑中却又几分苦涩自嘲:“是啊,论智谋权术,我远远不如皇兄,这江山若是到了我的手里,守不守得住还真是另说。”
宁娆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好了,咱也不必要这么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她话锋一转,道:“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你带我去看看这蛊室长什么样吧。”
江偃奇道:“你要去看蛊室?”
宁娆点头,眼见窗外月色幽淡,繁星如织,抻了个懒腰,道:“都已经来了,我很想去看一看,这牵动众人心神的蛊室到底是什么样的。”
钰儿站在门边,嗓音清亮道:“公主如果想去看,我带你去吧,楚王殿下也没去过,应该不知道蛊室在哪儿。”
宁娆摇头:“你不要去,你只要跟我们说明白了蛊室怎么走就行了,让景怡陪我去,胥仲对他如此寄予厚望,只要景怡在我身边,胥仲他就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江偃想不出宁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他习惯了对她纵容,凡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是不论因果直接答应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取了大氅给宁娆披上,冲钰儿道:“我陪阿娆去,我会保护好她,你也辛苦一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钰儿见两人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给他们指了路,便自己回房了。
蛊室原是建在一个山洞里的,山外有护卫把守,执枪明戟,一派肃正,见了宁娆那张脸,只当是孟淮竹来了,也不拦,齐刷刷单膝跪地向她行过礼,就把她放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