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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就在楚王帅帐中大论破楚之计,真不是狄其野莽撞到那个地步,而是习惯性玩模拟战,复盘每一场仗,他都会正反交攻。

配合堪舆队制作的青州舆图,狄其野先是带着五位大少复盘奇袭溪瓦城一战,让他们思索假若他们为溪瓦城守兵,应当如何应对。

有了牛刀小试,再以顾烈当年的经典水战,鼓励他们同样进行对换模拟。

这五位大少也是军功卓着,对于战术战机各有千秋,但不论他们如何灵光一闪和群策群力,只要是和狄其野对阵,就算放下脸面不要,打到一半硬是说安排了埋伏,最终都得在狄其野面前败下阵来。

等到他们习惯了模拟对战,狄其野就放手让他们实验攻青的下一步——如何攻打铁桶般坚固的威远城。

这一次模拟,五位大少足足吵了两日,恨不得睡在狄其野的将军帐里,最后,交出了一份勉强让狄其野点头满意地答卷:以箭阵压制守城攻势,直接攻城。

即使有箭阵压攻,想要强行攻下威远城,伤亡必然惨重。五位大少早已不是新兵蛋子,但还是各个沉了心,誓要拿下威远城,绝不辜负即将牺牲的兄弟们。

然而等到上马出兵时,五位大少傻了眼。

“不是强攻威远城?”

“为何要绕道势山?”

狄其野一脸的运筹帷幄:“谁说要打威远城?咱们绕道,去打曾且。”

*

“报,祝将军,狄将军带精兵走了。”

“……”

“这是口信。”

白纸上写:先走一步,请祝将军带兵在威远城外等候,切莫打草惊蛇。

至少不是八个字,还用了请字。

祝北河默默把白纸往信封里一塞,交给亲兵:“送给主公。加急。”

第15章春蚕结茧

寝殿,楚王宫。

青色的纱幔帘笼被微风吹得柔柔款摆,此时已是深夜,侍人立于殿外守候,殿内本该悄无声息。

却不时从紫衫木案上传来轻微的簌响。

沉睡的顾烈眉头微拧,侧过身去,像是睡不安稳。

紫衫木案上的木盒里,一条圆滚滚的白蚕慢吞吞地从一片桑叶移到另一片桑叶上,呆了半晌,没有再吃桑叶,绕爬起来。

顾烈又翻了个身。

他心里隐隐明白自己是在做梦。

自前世八岁之后,他就不曾再有梦魇,今日为何会忽然沉入梦乡?

然而人在睡梦之中,毕竟是无法控制所思所想,顾烈这点清醒的念头转瞬即逝,迅速被梦境淹没了。

水。

上下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水,喉咙因呛水而烧痛,他试图游出水面,可身上的衣服太沉太重,挣扎都显得是徒劳的。

水上的天光被他奋力凫水的动作划得零碎诡乱,落入眼中似乎更加遥不可及。

身边到脚下层层叠深的黑暗,仿佛在诱惑他放弃挣扎,沉入可以好好安歇的宁静之地。

可他死了,谁来为楚顾报灭族之仇,谁来亡燕复楚呢?

他紧咬牙关,在生死一线间凭空得来一股力气,拼死上游,终于破开了水面。

香甜的空气涌入鼻息,他在筋疲力竭之前,爬上了河岸。

“你、你没死!太好了!”

他抬起头,一个面目不清的半大小子对他惊喜大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装束,果然是湿透的女童裙裾。

约莫是十岁左右,为躲追兵,养父将他扮成女童,在一个较为偏僻的村庄住了大半年。

是梦。

顾烈冷静地想,为何忽然梦及逃亡旧事?

他张了张口,想说“别管我,滚开”,但梦里的他还是如当年一样,因为体力耗尽而昏了过去。

那个被顾烈不理不睬的态度惹怒,失手将顾烈推下河的半大小子,心存愧疚,把昏倒的他抱回了家,顶着娘亲的骂,央求娘亲帮他换下湿衣。

“犬子命数太轻,多灾多难,”养父和颜悦色地对送他回家的女子解释,“庙里说,只能当作女孩儿养,才能养大,否则……唉。纹身,也是为此缘故。”

女子不甚唏嘘,再三为儿子的莽撞赔不是,爱怜地揉揉他的脑袋,这才离去。

傍晚,女子又送来一碗鸡汤,说是儿子不懂事,非闹着要吃,只得宰了鸡,分顾烈一碗,当作赔罪。

他尝不出滋味好坏,好歹是知晓礼节,不用养父提点,有模有样地说多谢,夸滋味甚好。

再醒来,是半夜深更。

养父背着包袱,抱着他匆匆踏上逃亡之路。

他抱着养父肩脖,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他们身后的漫天火光。

“顾烈,”他听见养父咬牙切齿地说,“你记住,这家无辜母子是因你而死。你背着楚顾灭族之仇,怎还能如此贪玩?如此言行不慎,何谈亡燕复楚!”

他认错。

是他不该给那对母子接近的机会,是他不够警惕,使得无辜丧命。

那火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逐渐湮灭在浓重夜色中。

顾烈睁开眼醒来。

青色纱幔外亮有两支烛火,映出朦朦昧昧的微光,顾烈起身,趿着软鞋走到不再发出声响的紫衫木案边。

木盒中的白蚕将自己团在角落,从口器中缓缓吐出软白细丝,绕在身周。

春蚕结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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