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走上去他们多半会更加戒备,文灏只能先通过这种方式,给冯明阳提供多一个可能的出口,如果他接受,文灏就算不能帮他完全解决问题,至少可以给他疏导一下情绪。
瑶瑶挂着嘴走回越野车,车子启动的时候,冯明阳就迫不及待地问她那个文老师都说了什么。
助理姑娘简单复述了一遍,郁闷道:“他说看了新闻那就该知道你要演的角色不需要多少专业心理知识,要是需要我们不知道自己找人吗?这理由也找得太蹩脚了。”末了还提醒他以后要更加注意。真是开始印象有多好,现在就有多不爽。
冯明阳听她说完了,并没有附和,而是道:“一会儿把电话给我。”
“你还真要联系他啊?”
“只是拿着,他是东东老师,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到。”冯明阳敷衍了过去。
17岁的男生已经很有主见,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刚才他听不清文老师的声音,却看到了他的表情。那不是粉丝想接近偶像,也不像虚荣的八卦人士想跟明星攀关系,博谈资,或要借此牟利。结合助理姐姐转达的,那真的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对一个普通学生的家长说,叫他学习遇到了问题就来找我。
懂心理,他看出什么了吗?可以和一个陌生人说吗?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天晚上冯明阳就抵达了剧组所在的小镇,躺在条件简陋的小镇旅馆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连带文老师给他的两个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在亲友及圈内人以外看到那种特别的笑容了。特别就特别在非常普通,仿佛他就是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需要一点大人式的尊重,也需要一点慈爱。
就连他真正的老师都没有给过他这样的笑容。他们有的认为当演员是小道,总是语重心长地规劝他把主要心思放在学习上,又因为他父母的支持而无奈,有的觉得他已经有很好的出路,不需要像其他学生那样关注,而家教又对他过于小心。
这个幼儿园老师的态度让冯明阳放松,又给他一种直觉,他是可以信任的,告诉他什么他也不会到处嚷嚷。可那又有什么必要呢?
空调不给力,冯明阳越躺越冷,半坐起来拥着被子玩手机,想找点热闹。点进同学群,时间太晚,热闹已经过了,但聊天记录还在,反正他从来不发言,什么时候看都是一样。
一个女同学的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过幼儿园文老师的直播吗?没看过的赶快去看!相信我,你们会跪着看到停不下来的!看完了都去期待区给我的留言点赞,为我们高中狗谋福利,前几名都被大学党和工作党占完了!(╯‵□′)╯︵┻━┻”
隔了一阵有人反馈:“啊啊啊正在看!上来喘口气,文老师帅到我不能呼吸!滚去继续!”
另一个同学接话:“我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然后她也看起来了,然后我爸也来了,我妹也来了,他们霸占了电脑,我被挤到一边用手机下来钱app,他们还怪我拖慢网速(ㄒoㄒ)”
没再看下去,冯明阳翻回前面,同学说的确实是“幼儿园文老师”。带着“没那么巧吧”的自我怀疑,他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网页版只有几十秒试看,但已足够冯明阳看出两个文老师是一个人。他迅速地退出来,跟那个同学一样着急地等着app安装完,然后点开最新的那个视频一看就是一个半小时。
手机安静下来,尿意突然汹涌,高高大大的男生哆哆嗦嗦从被窝里出来,被冷空气裹着奔向厕所。
膀胱清空,脑子里的那个念头也变得清晰。
文老师讲的很多内容他都听不懂,那超越了他现在的学习层次,但他从中确认了一件事:那是位学识渊博、见识广阔且对学生很负责的老师,即便只是网上不知名貌、仅有短短缘分的学生。
或许他真的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卫生间的灯光不算明亮,镜子显不出洗手的男生眼底的青影,而人类眼中的空气也显不出他头顶的思维图纹。
黑色的『她为什么自杀?』,带着沉重、压抑,和恐惧。
当他下定决心时,那黑色淡了一点点。
第24章
心思定了,却没有合适的时间,隔天中午,冯明阳才得到空闲。
少年匆匆把盒饭扒完,摸出手机一看,12点32。还是再等等,很多人这时候还没吃完饭。
他捧着手机坐在小马扎上,不断垫脚又放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缩得像只虾米。
“冷就先进里面去,下午还有好一阵才轮到你的戏。”助理说着递给他围巾和热水,怕他感冒。
“没事,我一会儿观摩下前辈们拍戏,到里面容易犯困。”冯明阳把围巾随意往脖子上挂,挂完了又摁亮手机。他不冷,只是有点忐忑,在室外更能保持清醒。
八分钟很漫长,冯明阳编辑好短信,分钟数一跳到40就点下发送。
“文老师好,我是东东堂哥。”
“你好,是有心理学方面的问题要找人讨论吗?随便聊,我不会告诉别人小学霸也有被题难住的时候。^o^”
对方回复得很快,冯明阳再次踮起来的脚还没放下去,短信就来了。看到那两句话,他的脚尖慢慢放松。
他没有在短信中打出自己的名字,文老师也没有,他叫他“小学霸”,这是“亲妈粉”对他的称呼,虽然他实际算不上学霸。文老师知道他是谁,贴心地照顾了他的顾忌。
并且,对方直接点明了他的意图,还给了一个轻松的定性,让他准备的那些迂回试探都不再需要,最后,又把主动权交还给他。
冯明阳踏实不少,但还是不敢直言相告。
“在看书,遇到个问题想请教老师。a很受欢迎,有一天x给a发信息,‘出来见我,不然我就自杀’,a不认识x,就没理。第二天,a看到x自杀身亡的消息。请问老师,a应该有哪些情绪表现呢?”
这不是个专业的问题,文灏也不是真要跟冯明阳探讨心理学应用,他已经得到了关键信息。
“不同人遇到同一件事的反应是不同的,我们只能确定,a并没有错误,不需要刻意去弥补什么,或者自我惩罚。”
冯明阳伸直的双腿一下收回来。他本打算先问个似模似样的问题,然后像闲聊一样地跟文老师讨论这个故事,但中间环节又被对方省掉了。文老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前半句说了等于没说,后面却正好踩中他的心事。
放在平时,这种仿佛被他人看穿的感觉有点恐怖,此时的冯明阳却少了一些挣扎,很想继续问下去。
“x可能真是因为a自杀,或许当时a阻拦一下,x就不会自杀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a不能也不需要为x的人生负责,x做出这种选择,证明他或她碰到了更大的问题,a就算能阻止这一次,也阻止不了下一次。”
文灏用最快的速度打字,他知道那孩子在等他的回复。他已经基本猜到冯明阳遇到了什么。
冯明阳脑中萦绕不去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自杀”,而不是“我是不是错了”,或者“我该怎么办”。这证明他其实明白自己的做法理论上没有问题,但他还是个心肠柔软的少年,陌生人把死亡摆在他面前,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他会止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自杀,我的不理会是不是最后的诱因,如果我回应一下,给予一些援助,一个生命是不是就不会消亡。
但对方的死已是事实,他希望知道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如果与他无关,那么他可以把自己从内疚中拔出来;如果与他有关,他也要一个心理上的最后审判。
这时候,他首先需要的是来自他人的肯定:是的,你没错,你不必为此背负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