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落隗的半张侧脸被火光照亮,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声音也满是笑意:“有大人在,隗也就放心了。”
可他摩挲着胸前青铜坠子的手却越发用力,乃至骨节突起,泛起青白之色,颇有几分嶙峋的味道。
听闻此话,须卜延笑声爽朗,面上是对族里出色后辈的赞赏疼惜,他不让皋落隗参事倒也不是因为什么龌龊缘由,只是自认为这人年少经不得事罢了。
可这对皋落隗来说,便是足够的可恨至极了。
他握着青铜坠子的手用力到极致,却又突然松懈下来,面上一点点勾起的笑却让须卜延猛得心中一惊,可再望过去,那笑却又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便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当然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人一直摩挲着的坠子,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这坠子的来历,面上便越发疼惜:“若留吁得在,看见你这般记念他,也一定会很欣慰。”
皋落隗一顿,却是没有回话。
“前人走了,留下的那个人再怎么悲痛,日子过久了,也就走出来了,”须卜延声音多了些许沧然,像是在宽慰,看着篝火的眼睛却不知在看谁,“就算走不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最后的话像是在喃喃自语,说完后便不再开口,只拿起树枝摆弄着面前的篝火,火光猛得跃起,照亮了他腕上缠着的红绳。
他生得五大三粗,坐立行走间都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手上缠着的红绳却颇为精致,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好笑了,戴着这东西,一路上也没少受同行人的调侃揶揄,却始终也没有摘下的打算。
他看着红绳,粗犷的面庞上便显出几分柔和之色来,仿佛还能看见临行之前女儿强硬为他戴上红绳的样子,还有她眼中忍不住的泪光。
妻子去得早,仅留下的一个女儿却被自己教得甚是爽朗泼辣,真是跟她一点儿也不像,也不知道日后哪个男孩能受得了。
......时间过得这样快,等这次回去,便要为她议亲了吧。
夜已深了,须卜延模糊地这样想着,意识越来越远,终究是睡过去了。
四周静寂,皋落隗面上宛若画皮一般勾起的笑却缓缓落了下去,他慢慢转头看着身旁已经睡熟的须卜延,面上一片阴冷漠然。
——只有指间的银针闪着寒光,针尖乌黑,赫然便是淬了毒!
篝火歇斯底里地向上燃着,像是永远不知疲倦,树林里荡着寒雾,落到地上便凝成了霜。
........
清晨。
须卜延的尸体早已冰凉。
皋落隗压下眼底的快意,面上却惊慌焦急地快要落下泪来,扑上去将须卜延扶在怀里,不住哭喊道:“大人,大人!”
有懂些医术的人上前检查,而后愤怒又悲痛地摇了摇头:“中了毒——这是毒杀!”
“怎会如此!?大人昨晚明明还好好的,究竟是从哪里被人下了毒?”皋落隗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须卜延轻轻放下,猛得站起身抽出剑来,嗓音压抑着激愤:“这一路大家吃住都在一起,没道理只有大人中了毒,定是自己人所为!隗在此请求大家让我搜身,一定...一定要将谋害大人的凶手找出来......
皋落隗面色苍白,声音哽咽,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搜到一个满脸是泪的小少年的时候——这少年看着比皋落隗还要小上一些,是须卜延的亲侄儿,此刻眼睛通红,哭得快要站立不住。
皋落隗摸摸他的头,柔声安慰,可安慰的话还未说完,便从这少年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却是那淬了毒的银针!
那少年猛得睁大了通红的眼:“我没有,不是我!这不是我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皋落隗抽出了剑来,而后剧痛传来,猛得天旋地转,就再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却是皋落隗毫不犹豫斩下了他的头颅,血喷出来,染红了皋落隗的半片衣角。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当然也来不及阻止。
只有那原本站在小少年身旁的男人目眦欲裂,几乎快要生生淌下血泪,他的身行瘦得活像个麻秆,此刻怔怔地看着须卜延的尸体和被斩下头颅的少年,蜷缩般蹲在地上,喘息声像是破败的风箱。
皋落隗垂下眼眸,此行的人虽然大多都是须卜延的部下,但能称得上须卜延心腹的也就那个少年和这个男人而已,至于剩下的人,能镇住便好。
他抬眼使了个眼色,便有四五人不留痕迹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这是留吁得大人生前留给他的人,此计当然也是和他们一同商量的。
“此人身为大人侄儿,却意图谋害,真是歹毒至极,”皋落隗开口道,“我身为可汗钦定的副手,当然有权处理,各位不会在意吧?”
他这般铁血手腕,当然没有人敢回话,只有那麻秆似的男人声音凄厉嘶哑:“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早在皋落隗疾风骤雨地、好似生怕有人阻拦地斩下少年的头颅时,他便明白过来这是场自导自演的好戏了。
“隗知道你心中悲痛,但大家都是如此,我们更有要职在身,为了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弟兄们,便不能沉沦在这里。诸位,随我进城,”皋落隗面容不变,又开口道,“等进了城,再与大家好生交待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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