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逢年过节才会香火鼎盛些,往常真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寺庙。
里面的和尚如今也不多了。
这年头,出家后的和尚住在庙里也是需要吃穿用度的,所以大明空寺,前几年就有好多年轻和尚为了能多添些香火钱挂牌跑到外地去化缘去了。
因外头吃喝比庙里好,香火钱也多。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想回来了,至于被问到天目山明空寺的钟声是否有何特别之处。
杭州本府,也就是住在临安县下方的人大多回答的,却是这么一句很奇怪的话。
那就是,这大明空寺山,有时候真的很扰民。
甚至在这一年里,数次被官府要求禁止在夜晚无故敲钟,影响府衙中一概平民的休息。
而且,这话还不止一个人说。
就连客栈里的有几个,此前只来了杭州府数日的商客也在底下说起这事来都是透露出满口的不满抱怨。
“哎,你们是不知道,就光我记得的吧,这庙里最近至少三次都是晚上突然都敲起了钟!而且真的是大半夜,把临安县下城中的不少人都活活震醒了,明明人家庙里都是每天固定的点敲,提醒要敲钟吃斋念佛了,偏偏这庙里总是无缘无故地瞎敲。”
“前两次我们也不说什么了,这人家庙里或许有人家庙里的规矩,但这一次,就在十一天前,这钟声又敲了起来,有两个住旁边客栈里的苏州商客受不了就去直接报了官。”
“官府也觉得没法子只能找了人上去寺庙问,人家只说是寺庙里养了鸡,底下的小徒弟见鸡叫就起来敲钟,还直说没想到这钟声能传的这么远,最后这事也闹的不太好看……”
——山顶扰民的钟声。
和此前三次惊动到官府上山的寺庙报官事件。
这话,段鸮却也听见了耳朵里,因事后,旁人也说了,官府去了也没发现除了大半夜敲钟庙里有什么异常,此后这事也就暂时如此平息了。
等到了夜里。
杭州府笼罩在一片安宁而平和的月光中。
今晚,段鸮果不其然又真的如之前所料没睡着。
在这之前,他还一直在脑子想着白天所看见关于‘功德茶’的那件事。
那张堂而皇之地贴在衙门附近不远处,他所见的明空村村民受捐的告示上所写的名字。
从男女到老幼都有,男子的多是得到一种肺部的癌症,女子则多是名为乳腺瘤病。
可显然,放在前朝或是更早时期的民间,一个地方要一次性凭空出现这么多恶性癌症病患都是少见。
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颗颗累垂。
毒根深藏,穿透孔里,男者多发生于腹,女者多发生于乳,或颈或肩或臂,外证令人昏迷。
这段在段鸮个人的印象中,真实的文字记载出自《仁斋直指附遗方论》。
癌,乃是一种身体病变,中医中多以症瘕,瘿瘤等词来详细地表述发病者的状态。
此外,在《疡医证治准绳》一书中也详细记载了一则乳腺癌的病例。
说在宋朝时,有一男性患者便患有左侧乳头常有小量液汁流出,不久,乳头旁边发现肿块,逐渐增大溃烂,成岩穴之状。
这类癌症疾病的诱发原因,以本朝医学当前的发展程度来说还极难下定论。
或许是水源环境,或许是世代遗传。
但一旦得上,基本就是一户人家倾家荡产也难以根治了,因身体出现癌变,乃是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的,要保住一条命怕是都极难。
寻常人家,一场小小的风寒若是不及时医治,都有可能要了几个人的命,更别说是这样可怕的大病。
要是家中男丁患病,便是一下断了好几年的生计,而女子除了纺布织纱,少有能下地耕种或外出者。
若是有超过两人患病,那所造成的苦难更是不计其数了。
此外,长年累月的汤药费,因害病而需补身体元气的鸡鸭,药材,以及一旦再次发病要请名医的号脉费都是极其昂贵的。
世宗十年,户部掌事就曾统计过一次民间普通百姓若是家中有人害病,需花费的银两。
当时得出的结论是,一户年入十两的农户家若是有一男子害上大病,基本一年不到,全家老小就会统统因为破产而当街饿死。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一出人间惨剧。
但偏偏就在天目山下,竟在这一年内大量在一个区域内出现了这类病人,此事听来怕是极度反常。
若不是有着一个个‘功德茶’的箱子设在这儿,怕是这明空村长年累月的患病者连基本的汤药钱都出不起。
也难怪,杭州府百姓路过看到了都不会去动这箱子,相反,反而长年累月地以此方式周济各县。
想到这儿,段鸮心中只觉得这一趟临安县之行,或许远要比他们来时要复杂许多,光是那畸形新生儿和癌症村的事就令人觉得古怪的很。
至于在此之后又是否和那五猪人扯上更多关系,他却也暂时看不真切。
【‘——’‘——’】
冥冥之中,关于蜘蛛吐丝的幻觉又在陷入了思考中段鸮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这一夜,临安县内。
除了段鸮,令有一些人怕是也没这么快能睡着。
夜半三更一处旧屋后的无名檐上,一只浑身点缀着几抹白点,其余通体黑色羽毛的老鹰扑腾着翅膀,落在墙上蹲着。
这只带着股冷肃之气,一双漆黑的眼睛发亮的鹰会出现在这儿,却也不太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