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李谆奉命去武昌镇押运一批铁器,昨夜才回的金陵,一回来听说李嘉升了官,靴子来不及脱,草草清洗一番就叩响了李宅大门。此刻,他啧啧称奇地观摩着李嘉身边的小儿:“你竟有个侄儿,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没必要。”李嘉回答得很简略。
李谆生性虽单纯直爽,但到底是大家出身,在官场也混了有段时间。朝里出了崔杜这件大案,他自是有所耳闻,再一联想到李嘉凭空冒出的这个侄儿,当即猜出一两分内情,不禁咂舌:“他不会是你从那老色鬼手里救下的吧?”看向重光的眼神甚为同情,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就遭了毒手……如是想着,他紧紧一握拳,重重砸在案上,气氛万分道:“可恨!单单贬官便宜了那老鬼,依我看凌迟都不为过。”
巨大的响声惊得重光浑身一颤,一头埋在李嘉怀里瑟瑟发抖,口齿不清道:“坏人,坏人。”
李谆一看吓到了他,瞬时满面通红,忙不迭地道歉赔礼,但看重光依旧喃喃念着那两字,脸色微变。重光看起来也有六七岁大了,可看起来这明显是……心智欠缺的模样啊。
李嘉低声细语安抚了重光好一会,待他慢慢平静下来,唤来十二娘抱着他去里屋睡觉。是的,重光天生心智不全,正因如此,崔杜才看不上他,因而逃过一劫。
“你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一事相求。”李嘉拂去栏上碎雪,略一停顿:“我想替重光请个老师教他习画,我听闻前梁画圣吴道子的后人来了金陵……”
余后的话不言自明,李谆正处在吓着了重光的愧疚中,此时李嘉开口,立时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了。”他却没想到,以重光现在的思维水平,如何学得了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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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几日,迎新辞旧,早朝停罢。轮值半日后,李嘉与同僚交接完事宜,将随身事物略收拾了番打上包裹,东直门没出,曲梅下一道剪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路上残雪未消,化雪的冷气沁得人肺腑都冰凉,李嘉朝手心里呵了口冷气,问道:“做什么?”
萧和权一改平日肆意嬉笑怒骂之状,面色紧沉地看着李嘉,片刻,解下披着的大氅,拎着它,踏碎积雪大步朝她而来。抖开的雪狐毛氅在李嘉眼中映成一片白,而后肩上一暖,萧和权矮身蹲在她面前仔细地替她系好带子。
“天冷,多穿点。”
李嘉一眼即看出了萧和权的不同寻常,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和权气息沉了沉,低声问道:“崔杜的案子是你在背后推手的?”
柴旭和萧和权留在梁国多年,这金陵中有他们的探子不足为奇,李嘉默认。
萧和权脸上划过一缕怒色,从袖中抽出半根箭矢,箭头泛着青幽的光,显是染了毒的:“你以为我能查得出的,崔氏和你们太子就查不出来吗?!”他捏紧软带:“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以为靖王真的会护着你?!”
当然不了!李嘉奇怪地看着他,她本来就没指望过靖王,对靖王而言,她是个棋子。可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利用靖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乐观点说,有人刺杀她,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值得刺杀的价值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缺,缺得就是扬名造势。
萧和权冷然凝视着李嘉,现在他在梁国能护住她,日后离开了呢,他想都不敢想。或许柴旭说的是对的,他应该把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26章贰陆
萧和权的质问,声声入耳。
玉色的梅花伶仃落下,安静的冷风中仅有二人的呼吸声,离得近的李嘉还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那心跳一声响过一声,就像他醉酒的那个夜晚一样。
李嘉觉得很吵,吵得她无法专心思考该如何说服他不必杞人忧天,吵得她有一丝生平未有过的无奈与心乱。她习惯安步当车地规划好每一件事,而萧和权这个人偏偏每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她的节奏,以一种无赖的方式一点点影响进驻到她的生活中。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危险,最危险的是她竟并不多抗拒这种失控。
她是四面楚歌,萧和权又何尝不是进退维谷?
萧和权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那颗煎熬在焦虑中的心终于:“你……”
一片温凉的柔软覆在他手上,五指蜷笼加了几分力道包裹住,单这一个举动便轻松地堵住了萧和权所有的话。李嘉握着他的手,如墨的瞳眸被雪光折射得微亮,却也显得更加冷寂:“我不须人护着。”靖王的,任何人的,尤其是你的,都不需要。
握着他的手轻轻往下一拉,融合着他二人体温的斗篷滑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李嘉拂开萧和权僵硬的手:“将军的好意嘉心领了,”眼睫的眸光从箭头滑过,叹了口气:“今日就当将军与我从没见过,所说的亦未出口吧。”
靴下积雪深陷,刺骨的寒意从下一路深入到萧和权的五脏六腑之中,李嘉这几句话的威力远胜过刺入他身体内那一剑,活生生碾碎了少年那颗情深意重的心。惨重的心伤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傲气与斗志,李嘉对于萧和权来说就是一座牢不可摧的城池,她表现得愈是疏远,他属于军人的征服欲愈是激发得彻底。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