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开始徐徐收敛光芒,当第一片落叶被秋风吹落在校园的林荫路上,蓝桉不再是长发飘飘,心爱的及腰黑发已在开学前被忍痛绞掉,取而代之的是齐刘海学生头。变化往往从“头”开始,令蓝桉没有预料到的是,更大的变动在前方路途上等着她。生命正是因为有了一次次的改变,最终才能够破茧成蝶。然而每一只“蝴蝶”在拥有翅膀之前,都要先经历作茧自缚。
蓝桉几乎是带着全年段老师赞许的目光步入初中的,由于随机分班,年段十个班的班主任都眼巴巴的期望蓝桉——这个入学前摸底考试的年段第一可以花落自家,好让班级的平均分能够赢在起跑线上。
第一年的学习对于蓝桉简直轻松极了,她发现自己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功课,每个课任老师都喜欢这个冰雪聪明的小女孩。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也大多乐衷于追寻老师待人的态度,蓝桉自然一下子就成了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同学。然而因为一切得到的过于容易,蓝桉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内心有些飘飘然了,耀眼的生活在她眼中是那样唾手可得,一切慢慢变得乏味。
敏感的她发现班上一些早熟的同学开始偷偷恋爱了,一对对男孩女孩在傍晚放学后躲躲藏藏地牵手逛街,几个前卫的女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更有甚者常常拉风地站在单车后边的火箭炮上,男生一脸痞气地踩着单车在街头飞驰而过。蓝桉向来对这些是不屑的,反正写给她的情书如雪片般塞满一抽屉,为早恋而顶风作案太冒险,她可不想吃力不讨好。不过,和异性同学做好朋友她还是乐意的,想到这,蓝桉的嘴角狡黠地笑了。
这些天放学,蓝桉总是早早来到停车棚,可是又不急着取车,一进去后脚步就慢了下来。她装作要找车的样子,偏着头东张西望。其实她是记得自己把车停在哪的,却依旧漫不经心地在一列列单车里搜寻着什么。忽然她在一辆幽蓝色的男式单车前停了下来,看到车后头没装火箭炮,蓝桉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天色又渐渐暗了些,一个目光忧郁的男孩单肩挎着书包走进昏昏暗暗的停车棚,又斜又长的刘海倔强地盖住半边脸,是苏睿!蓝桉的眼眸瞬间亮了。追她的男生实在太多,其中不乏尖子生和富二代,但是都不是像苏睿这样特别的忧郁王子。
蓝桉面上假装镇定,迅速地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小说,细心把封面的褶皱抚平,轻轻地把它递给苏睿。
“这么快就看好了?”苏睿有些惊讶地接过那本小说。“嗯,内容很棒!谢喽。”蓝桉故作随意地牵起车就走,冷不防脖子被他勾住。苏睿探过身,压低嗓音问道“明天下课……有去阅览室吗?”蓝桉下意识地向边上一闪,迷糊地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咯……”
苏睿是蓝桉隔壁班的男生。蓝桉课间有去图书馆看书的习惯,苏睿也有这爱好,两人常常会在阅览室碰到,因此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两个有共同爱好的同龄人,总是更容易打成一片。为了防止同学误会,他们互称书友。
然而不知道是谁多事,蓝桉还是被班主任以谈心的名义请到办公室。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蓝桉觉得特别烦闷和委屈“拜托!年段里那些在大街上光明正大恋爱的男女生还有一大堆呢,凭什么就找到我这个循规蹈矩的人身上了?!”虽然老师一再强调是关心她,希望她保持成绩在年段里的领先地位,可是她和苏睿的关系明明正常的很,就是好朋友而已啊!该不会是……有人告发?
蓝桉没心情回教学楼了,她在办公楼旁边的草坪上郁闷地坐了下来,仰起头漫无目的地发呆。突然一个看似熟悉的身影走进她模糊的视线,她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这个身影是谁。那个女生径直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很殷勤的对老师说着话,班主任和善地摸摸女孩的头顶,窗玻璃清晰的映出女生的正脸,这是……郑琴怡?!
琴怡升入初中后依然跟蓝桉没有任何来往,蓝桉只知道她和苏睿分在一个班,蓝桉的班主任现在也是苏睿那个班的语文老师。蓝桉把前前后后连在一起想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自从这一天起,蓝桉不再踏进校图书馆,而是改去社区图书室看书。然而她越来越喜欢在上课发呆。初二的课程不像初一那样都是小学到初中的过渡,真正有难度的知识点都陆续排进课表。蓝桉读书的状态却还不及初一,她天真地以为自己依旧能够应付过去,把老师的善意提醒通通当成耳边风了。
好几次在校道上,苏睿都欲走上前来和蓝桉搭话,却被她绕道逃走了。然而她的心却逃不走,在连续几个月的课堂发呆之后,期末考的审判到来了,意料之中,蓝桉从年段第一的宝座上摔了下来,成绩滑到了年段一百多名。
蓝桉长这么大从没有遇过这一遭,人生中的头次滑铁卢,对她来说犹如从天堂落到地狱!
全年段的同学仿佛都在嘲笑她,那些往常喜欢询问她功课的同学也不再接近她了。蓝色的忧郁弥漫上昔日乐观的笑脸,颓废给她的内心烙上深深的烙印。这个冬天,是蓝桉记忆中最寒冷、最难熬的冬天。
懵懂的年龄还来不及懂爱,也许青春就是用来走弯路的,那些曾经划伤我们的荆棘,会在变强大之后成为记忆中最最珍贵的金矿。
离初中毕业只有一年的时光了,毕业班的课程却满得让人头脑发涨。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落了快整整一周,惆怅仿佛无休无止、没有尽头。这天适逢白露,时针昏昏沉沉地指向十二点,蓝桉耷拉着眼皮在堆积如山的作业前奋力书写。几只扇着翅膀的白蚂蚁从窗框的缝隙里悄悄地爬进来,向着最亮的灯光,在蓝桉的作业本上横行肆虐。
蓝桉从小就害怕虫子,只得拿起作业本把白蚂蚁抖在桌子一边。突然她看见一只白蚂蚁颤颤巍巍地爬着,它渺小的肉身在瑟瑟发抖。可怜的它不知什么时候失掉了透明的翅膀,已不能像它的同类那样飞翔,它只能踉踉跄跄地在书桌边缘爬行。弱小的白蚁还背负着断翅处的伤口,它一定很疼吧?一行清泪在蓝桉脸上重重划过,她猛然醒悟,她与那只断翅的白蚁同病相怜。蓝桉忽然扑在桌上,抽抽噎噎地无声痛哭,泪水滴落在作业本上,打湿了一大片……
直到初中毕业,蓝桉也没能摆脱一蹶不振的境况。她没能进入重点高中读书,而是退而求其次地报考了二类中学。曾经所有的骄傲都化作乌有,变成一块浮云飘走了。
蓝桉又这样默默无闻地在高中虚度了一个学期,逢上元旦学校放假,蓝桉被同桌江秀秀拉去参加班里的聚会。她们的同班同学有三分之一都是从原来那个初中考过来的,因此不免会聊些初中时的旧人旧事。餐桌的闲聊间,蓝桉无意中得知琴怡被保送进了y市的重点中学一中,那一霎那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终于强撑到席毕,蓝桉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哭了起来,晚风像刀割一样刮着脸,生疼。
“郑琴怡——你就算被烧成灰我也会认得你……”有一个声音在蓝桉破碎的心里嘶吼。
那一刻,蓝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一定能够找回自己!
然而落下的功课哪里是能一下子补起来的,蓝桉又禁不住发愁。
心里难过的时候她就喜欢看书,她尤其喜欢尼采,那个带着艺术家气质的哲学家。“但凡不能杀死你的,最终都会使你更强大。”尼采的名言久久在心中回响。
文学是心灵的收容所,让全天下受过伤的孩子都可以安心的舔伤口。有了书籍作为精神支柱,蓝桉渐渐不再那么忧郁了,她的世界开始从一片清冷的深蓝往萌发的淡绿过渡。然而,那苍凉的绿,即便添入了一抹明黄,却依旧带不走伤感。
她偶然喜欢在读书累了的时候去市文化馆走走。一次那儿举办水彩画展,蓝桉呆呆地看着画中的烟波浩渺,就不由地迷上画画。她的小叔在市工艺美术厂当工人,自然而然成了她的美术老师。蓝桉课余时间完全沉浸在五彩缤纷的颜料中,一时忘了忧伤。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蓝桉决定从文科生转为艺术生。和家里商量了一下,蓝桉的爸妈也赞成她,因为社会变化是很快的,以后指不定哪个行业吃香,有一个特长总是好的,既然喜欢就应该坚持下去。蓝桉终于开心地笑了。
“白露燕归又来雁,秋分丹桂香满园。”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点缀着秋阳的碎金,远远望去,仿佛满树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这迷人而纯粹的素常,葱葱茏茏,在秋风中摇曳。盛开的木樨俏皮地坐在枝头吟着含香句,清芬袭人……
蓝桉正望着窗外出神,她的妈妈不知何时从冰箱里取出腌制了一周的糖桂花,准备给一家子做桂花糕。蓝桉一听说要做桂花糕,瞬间就变成一只小馋猫。于是她也钻到厨房,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妈妈打下手。
蓝桉的妈妈是一家金融公司的高管,平时工作、顾家两不误。半个月前她的一个同事自己做了桂花糕带到办公室里分食,她吃了一口就完全被那满口的清香气俘获了,于是立刻问同事要了配方准备自己回家尝试。
她按照抄的方子,在电子秤上依次称了250克的糯米粉、150克面粉和90克白砂糖,称完全都倒在一个大的白瓷碗里,又加入事先调好的糖桂花,再慢慢地注入一小碗清水。蓝桉义不容辞地接过勺子,按顺时针方向耐心地搅拌着。大约搅了十多分钟,质地细腻的面糊终于粘稠地挂在碗边。
蓝桉的妈妈拿出一口老铁打制成的砂锅,倒入两碗清水,再把调好的面糊刮进一个骨瓷的小盅里,按方子隔水蒸一刻钟。桂花的甜香源源不断从厨房里飘荡出来,蓝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戴上了厚厚的厨房手套,趁热将蒸熟的糕体用湿纱布包住,压在案板上不断揉捏、翻揿,糕体的表面终于变得光滑细腻了。蓝桉取出柜子里的贝壳蛋糕模具,小心翼翼的将充满桂花香气的糕体装盛进去,又在表面薄薄地抹上一层茶籽油。桂花糕的甜香不住地扑鼻而来,蓝桉的爸爸也禁不住闻味而至。待桂花糕放凉了些,蓝桉把蛋糕模倒扣在原木打制的盘子上,一块块糕点在木纹质地的衬托下晶莹剔透、色泽金黄。蓝桉妈忍不住用叉子挑起一块放入口中,手掩着嘴夸赞道“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就这么成功,简直q弹爽口!看来以后要多搜罗些烹制糕点的配方啊。”说完又叉了一块放进蓝桉嘴里,蓝桉一边喊着烫,一边忙不迭地哈着热气,那软糯的桂花糕入口即化,甜丝丝味道通过食道沁入人心里。蓝桉的爸爸也对这松软的蒸糕不由的啧啧称赞,一屋子弥漫着馥郁的桂花清香。
月亮渐渐从天边升上来了,蓝桉身着一件薄衣轻裳挽着妈妈下楼散步,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极盛,才走到楼梯口,香味就远远地从鼻尖钻入肺里来,蓝桉顿觉幽香蚀骨。风动桂花香,娇嫩娇嫩的小花一簇簇的挂满枝头,那小家碧玉的模样与深入骨髓的香气似乎又有些不称,这也便是桂花生来就有的低调谦卑了。天凉好个秋,一缕稀稀薄薄的雾气在空中升腾,她们沿着歪歪斜斜的青石小径,徘徊在幽深而狭长的小巷中。月影清照,远山氤氲在朦朦胧胧的轻纱里,黛色的烟影缥缈而过,好一副素净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