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靠可爱吧?
阿鸿打了个哈欠,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像是要醒的样子,宫婢准备抱他去乳娘那儿,哪知道他扭了几下,又睡熟了。
简直像是和小十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李令月爱得不行,抱起阿鸿亲了又亲,她就喜欢乖巧安静的孩子,可惜她两个儿子都喜欢调皮捣蛋,大一点的薛崇胤会走路以后天天闯祸,小一点的薛崇简还不会说话就能把乳娘气哭,她每天被两个混世魔王气个半死,只恨自己生的为什么不是小娘子。
她和裴英娘开玩笑说:“阿鸿真乖,我恨不能把他偷回公主府去。”
宫婢们笑成一团。
夜里李旦回来,冯德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明,笑着把李令月的玩笑话说给他听。最后道:“公主说着就要抱起太孙回公主府去,太子妃拦着不让,说等殿下您回来了,要和您告状呢。”
李旦翘起嘴角笑了笑,踏进内室。
裴英娘刚刚哄阿鸿睡下——其实用不着她哄,阿鸿是个瞌睡包,从早到晚睡不够,饿了拉了不舒服了才会扯嗓子哭两声,乖得不得了,几个乳娘和照顾他的宫婢都说阿鸿是他们见过的最乖巧的小郎君。
李旦眼神示意半夏她们出去,俯身坐在床边,摸摸阿鸿的小手,给他掖好被子,轻声道:“母亲病了。”
裴英娘惊了一下,放下罗帐,“病得重吗?”
李旦摇摇头,“只是风寒而已。”
女皇毕竟上了年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政事上越来越依赖二张兄弟。其实女皇的起步比别人都晚,长孙皇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三十多岁病逝,而女皇三十岁左右才生下第一个孩子,六十多岁她才能暴露真实野心,寻常妇人到六十多岁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别无所求,她的称帝之路却才刚刚开始。
这些年她苦心孤诣,一步一步登上巅峰,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松懈。如今继承人已经定下来,朝政稳定,女皇是凡人,案牍劳累之余,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张家兄弟能给女皇带来片刻的欢愉,他们就像后妃一样,想方设法讨女皇开心,宫中但凡举办宴饮聚会,必有张易之或是张昌宗在场。
这很正常。但因为女皇是女子,二张兄弟是男子,这对兄弟还频频插手朝政之事,文武百官越来越不满。
女皇提拔二张是为了平衡李旦和武家之间的矛盾,确保自己始终占据主动,她敏感地察觉到事态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下令张易之和张昌宗带领控鹤府的文士们编撰《三教珠英》,阻止朝堂上的流言继续扩散。
可惜女皇能掌控朝政,但掌控不了全天下的老百姓,关于控鹤府的种种流言还是越传越广,在民间老百姓们口中,控鹤府就是藏污纳垢之所,俊美的男子们天天饮酒作乐,乌烟瘴气,其间种种龌龊无耻之事,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女皇并不在乎民间的谣言,张易之和张昌宗怕了,他们野心膨胀的同时,也怕将来会被李旦报复,撺掇着女皇让他们领兵,女皇没有答应。
这一次女皇生病,二张把消息隐瞒下来,知道的人不多。
宫婢掀帘送来热茶和咸甜茶食,漆盘当中一大盘鹿肉丝、羊肉丝、醋芹、豆芽、胡椒、细葱拌的冷淘,裴英娘卷起袖子,给李旦盛一碗,她自己刚刚吃过了。
她问李旦:“二张的手伸得越来越长,母亲竟然随他们胡闹?”
女皇明明是个精明睿智之人,她赖以稳固朝政的寒门学士也愈发疏远她了,她怎么还没有警觉?
“顾此失彼而已。”李旦说,“讨伐契丹人,用不着十几路大军,母亲此前太刻意了。”
营州之乱原本只是小地方的小叛乱,女皇故意扩大事态,让武家子侄顺理成章接掌兵权,还把武家人送出去和亲,可谓煞费苦心,结果却适得其反,契丹人一路深入河北道,连神都洛阳都危在旦夕。这时候内附的突厥部落又反了,要不是执失云渐把复辟的突厥人牢牢挡在贺兰山外,所有突厥人联合起来,说不定整个关内道包括长安,都会沦为突厥人放马的牧场。
军事上屡战屡败,应募征兵的百姓心向李唐皇室,女皇决定放弃武家,自然要更加重用张家兄弟,哪怕张家兄弟愚蠢也不要紧,男宠蠢一点才好控制,不会反噬主人。
吃完饭,李旦去侧间沐浴,半晌后他披散着头发出来,衣襟松垮垮的,胸膛上隐约还有水迹,“我预备派人把七兄一家接回来。”
洛阳的人越多越好,二张兄弟越着急恐慌,越有利于他逐步收揽人心。
裴英娘帮他挽起头发,问:“他们住哪儿?”
李旦说:“七兄喜欢斗鸡,我已经为他准备好府邸。”
李显早被女皇吓破胆子,不敢回洛阳,可继续待在外面他又怕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李旦亲自写信给他,派长史去接人,他确定李旦主动接他回来,才肯动身。
夫妻两人靠在一起谈论朝中政事,被子里的阿鸿忽然扭了几下,吧唧吧唧嘴巴。
李旦俯身看着儿子,想抱他起来,“他是不是饿了?”
裴英娘趴在李旦肩头,笑着说:“等等看。”
烛火昏黄,夫妻俩望着沉睡的儿子,一时之间都不说话,李旦伸手搂住她。
等了半天,阿鸿睡得很香。
裴英娘撑不住笑了,“他比我还懒。”
李旦认真道:“这不是懒,是乖,我们的儿子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小郎君懂事。”他回头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吻她的眉心,“像你一样乖。”
裴英娘眼珠一转,李旦对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阿鸿和她太像了,看李旦现在这么维护儿子的架势,以后不会也这么对儿子吧?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说好要当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严父吗?!
※
李显一开始被贬去均州,后来改迁房州,路途遥远,加上李显路上吃坏肚子病了一场,耽搁了一个多月,回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重阳以后了。
裴英娘怀疑长史故意拖延时间。
中秋、重阳正是洛阳最热闹的时候,城中几乎每天都有宴会,重阳还有几场重要的诗会。女皇率领群臣登高,饮菊酒,百官齐祝女皇长寿延年,恭贺李旦喜得麟儿,这时候如果李显在场,可能会动摇群臣们对李旦的忠心。
长史蔫坏,刻意领着李显一行人绕最远的路,等到李显重返洛阳,朝臣们都见过皇太孙了,没人关注风尘仆仆的李显一家人。
李旦、裴英娘和李令月、薛绍亲自去城门外接人。
不管李旦有什么打算,李显是他的同胞亲兄长,他答应过李治,会善待自己的兄弟。
李显从卷棚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裴英娘差点认不出他来。
他瘦了,也黑了,举止畏缩,神态谦卑,堆着一脸讨好的笑,那副感恩戴德的劲儿,让李令月霎时红了眼圈。